“她是不是嫌我们要得多了?” “老汤,她同阿莫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怎么看起来像贵人又不像贵人?” “咱往后还有钱赚吗?光靠种地怎活得下去?” 汤叔无奈打断:“我不知道。……上次不是从那罗爷身上搜了些东西出来?” “那哪敢用,拿到当铺去万一被人认出来,就完了。” 正发愁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汤叔瞎了半只眼的女儿,惊得翻坐起来,喊了声:“爹!” 汤叔和几个兄弟顺手抄起手边的农具走过去。 “江、江姑娘?” “阿莫?!” 他们抬头看看天,没错啊,是大晚上的没错啊,怎么这时候出现了? 程念影一脚踏进门:“阿莫。” 阿莫闻声而动,将略沉的包袱丢到地上,露出里面泛着光的……银子。 汤叔几人呼吸一粗,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 他们躬着腰,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汤叔很快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问:“给我们的?” “不止你们。” “西边那些人……你也要?” “嗯。” 汤叔愣住了。 程念影将一日百文和八十文的酬劳说了,又说不知要雇几日请他们保护一个人。 汤叔再不犹豫:“走!现在就带你过去。” 蔚阳城中有宵禁,但城北这片地被人有意识地与当地百姓所居住的地区划开了。 这里脏、臭,秽物环绕,像一片被遗忘的孤岛,于是反而不受宵禁制度的约束。 沉沉夜幕下,汤叔将一扇扇门敲开,从后面探出的,皆是与他一致的,削瘦、麻木,遍布着冻伤和裂痕的脸。 “有活儿干。”汤叔压低声音,“不挑,有力气都要。” 于是那一双双眼眸就这样突兀地在黑夜之中亮了起来。 傅翊睡一觉起来,病又好了很多,他问:“人回来了吗?” 护卫摇头,眉毛皱得紧紧,既怕小禾姑娘这趟出事,又怕她是花言巧语骗了钱就跑。 傅翊也不大习惯。 这一次日上梢头了都不见人影。 这时外头隐约响起人声。 傅翊命人将窗户支起来,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听雪轩外的岑瑶心。 岑瑶心自然又是来探望傅翊的,只是今日她被自家的下人拦住了。 “郡王在养病,三爷吩咐了,近日都不要来打搅。” 岑瑶心面色微变,直觉发生了什么,压着怒气离开去找了岑三爷。 而那守在门口的家丁,忍不住转头往院内看了一眼,正对上傅翊的目光。 傅翊冲他微微一笑,笑得那家丁头皮发麻。 他怎么不生气?还笑! “三叔。”这厢,岑瑶心快步迈进门,随即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连忙放慢了步子。 岑三爷见状满意:“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姑娘家,矜持些,何必总去见他?” “三叔不是知晓我的打算吗?那小禾下落不明,郡王病着,正是关心的好时候……” 岑瑶心顿了顿,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事,你就别管了。”岑三爷顿了顿,道:“傅翊此人,心机太深,手段太毒,做不得你的丈夫!” 岑瑶心一愣。 可她所爱,正在于此啊。 见岑三爷什么也不肯说,岑瑶心也只好离开:“好,那我不管此事。” 等出去后,她想起了岑三爷之前介绍给她的人手。 她吩咐道:“将高朋叫来,我要他办些事。” 只是往日恨不得贴着岑家的高老爷,今日却称病,说不能来见。 岑瑶心听得愣住:“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奇怪?” 她当下更为不满。她忤逆不过三叔,难道还管不得这样一个小喽啰吗? “病了也能抬来。”岑瑶心摆手。 高朋这头得了回信,脸色铁青。 那日少女离去前的声音还在脑海中: “我不杀你,我相信你也不会主动说出去,你将岑家供了出来。” 是啊。 他怎么敢说?他装死都来不及。 若被岑家知道,他连这样的小事都没办好,还将岑家供出去了,他就完了。 岑家能给他富贵,也能给别人富贵。 “老爷,怎么办?外头抬了轿子来,要抬您到岑家去呢。”随从露出焦急之色。 高朋:“给我一拳。” “什么?” “打晕会不会?将我打晕!赶紧!快!” 等高朋再被抬到岑瑶心面前,岑瑶心一看,险些气笑。 “泼水。”她抬了抬下巴。 下人听令,端着一盆水就往高朋脸上泼。 就这样高朋都没醒。 丫鬟不解:“人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 岑瑶心却明白了,顿时压不住喉间的冷笑:“事情办砸了,才不敢来岑家。” 小禾没死。 这太糟了。 比她见不到傅翊还糟。 小禾没死,就有一日可能回到傅翊面前告状。 岑瑶心轻叹:“三叔还是看走了眼,那些野狗,用不得啊。” 她扭头道:“取纸墨来,我要写封信。” “姑娘还写什么信啊?咱们应当赶紧去告诉三爷啊!”丫鬟急道。 岑瑶心斜她一眼。 丫鬟心头发怵,抬手抽了自己两耳光:“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岑瑶心悬腕提笔:“有些事,还是要交给擅长的人来办。” 她很快写完信交给了下人,要他们立即送往御京。 丫鬟见状有些茫然。 岑瑶心将她蠢笨的模样收入眼底,权当取乐,随即失笑问:“你可知少虡?” “奴婢……不知。” “少虡,那是春秋时一把名剑,不过在今朝,却是一群惯会杀人的疯子的名字。他们很好用,只是太贵了些,不能随意驱使。” 少虡楼,连她的父兄都没听过其名。 只她知晓,乃是她暗藏的杀手锏。 多幸运,她年少时无意救了一人,便出自此地。 想起那人模样,生白瞳,犬齿,异于常人,……他杀人应该比城北那帮丧家之犬利索多了。 相救 毕竟只是被打晕的,那高朋最终还是被弄醒了,不过见到岑瑶心只是猜测事情办砸了,而没怀疑他对外供出了岑家,他便安了心。 也是。 谁能想到那小丫头不仅没死,反而还逼上门来,手段凶得很呢? “城北的人办砸了事,岂能一点教训没有?” 高朋听见岑家姑娘慢条斯理地说。 一边的下人立马道:“姑娘说的是,既然长着一双手派不上用场,就该砍了!” 高朋头皮发麻地扭了扭脖子,而后就听见岑瑶心对他说:“你也是。” 高朋一激灵,霎时更坚定了不能说实话!千万不能说出那丫头还来找了他的事! 他连忙抬手指天发誓:“都是我手下那帮蠢货办事不力,还请姑娘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我这就让他们去城北找那些破落户算账!” 高朋手底下的人很快就摸到了城北。 “怎的没什么人在?” “多半是下地去了,正留些老弱妇孺在家中……”这几人对视一眼,“直接把人拖出来绑上柱子。得给他们点教训,否则以后办事都不尽心。” “一次两次失手,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 “哎!”其余人应着声,分散开就要各自去撞门。 却听“嗖”一声破空。 “什么声音?” 他们本能地张望四周,已是迟了。 箭正正刺中领头人的脖颈,去势不减,几乎将他下巴也掀翻。 那狰狞之态,吓得另外几人惨叫连连,胆子小的直接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是脆弱之处。 阿莫趴在房顶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从身旁再抽箭。 不等剩余几人完全散开,“咚”,又一个倒了地。 阿莫眼都不眨,接连放箭,比起当初追杀殷恒时,竟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进步。 几乎只是一转眼,这里就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而后紧闭的门才打开,老弱妇孺走出来,将地上的尸首拖走,清理地面,面上连一丝害怕都找不到。 这便是当初傅翊听过后,惊讶于岑家胆大包天的缘故。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样一群,流亡而来,无处安身立命,连合法户籍都得不到,吃饱穿暖要靠卖命来换的人。 待他们刻薄,再施以微薄甜头,并不能换来他们的忠心。 只会将他们变成饿狼。 什么道德礼义廉与耻,都不复存在了。 待收拾完,汤叔家瞎了一只眼的女儿,才抬脸看阿莫,一边咽口水一边问:“他们何时才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