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翊问:“生气?” 程念影缓缓地眨了下眼。只是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个人。 她低声道:“子茂说,是你选了让魏兴去开城门。” “嗯。” “郡王让他有了救驾之功。” 傅翊抿唇:“哦,那眼下便是生我的气了?” 程念影不说话。 做贵人这时候便不好了。 不能一刀子过去…… “好了,父女争执成何体统?”皇帝都懒得点破,魏兴先前说的,正是倚靠女儿口中的贵人,才提了回参军。 皇帝没耐心听这些玩意儿,拔腿朝外走。 魏兴匆匆躬身。 彼时殿前司的上前,却是渐渐围上了他与魏嫣华。 魏兴还茫然。 魏嫣华却双肩颤抖起来。无论嘴上说得何等坚决潇洒,但心底的不甘、憎恨、害怕……全都糅杂在了一处。 “什么味道?”傅翊出声。 皇帝跟着停住脚步,回转身来。 门内。 蒋氏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床边,拿起了许久没有拿起的烛台。 炉中焚着安神香。 她奋力扒开那香灰,从中取得一点火星。 烛火遽然而亮。 从前只拿着烛火挥舞的蒋氏,她点燃了自己。 “娘!”魏嫣华嘶声叫喊,想也不想便往门的方向奔。 那火苗渐渐成了形状,红焰热烈不可忽视。 但一旁殿前司的人却想也不想就拦住了魏嫣华,魏兴还在发怔:“那是……那是什么?” 程念影见过一回这种情状,一下甩开傅翊的手,三两步奔过去将门踹开。 蒋氏摔倒在门口,身上的衣物飞快被火舌吞噬。 她以为来的是魏嫣华。 她其实都不大记得魏嫣华的名字了,只模模糊糊有个印象……那是她的女儿。 蒋氏拼命撑起头:“娘不拖累你……你便不会做错事了……” 赎过 程念影飞快地脱了外衫去扑打她身上的火苗,却不过是无用之功。 火舌很快跟着窜起来,将她的外衫一并吞吃。 程念影缩手不及,被火苗燎了过去。 “回来!”傅翊沉了脸。 但显然程念影是听不见的。 傅翊难得声音拔高,厉声道:“还不速速取水灭火?都成了木桩?” 皇帝也催促:“快去!” 禁军们顿时动了起来。 院中有接天水的大缸,他们纷纷用衣衫浸了水,赶着往门的方向冲去。 连傅翊也动了,他一边朝那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人:“取土,以土灭火。” 皇帝沉下脸,在后面喊:“怀晏!怀晏你去做什么?你又救不得火!” 有人过去将院门打开,召集着外头的人也进来救火。 一时内外都乱作了一团。 脚步声,吵嚷声夹杂一处,魏嫣华的嘶吼都几不可闻了。 程念影只觉得好热。 她被烫得皮肤发红,眼珠发疼,好像有什么从眼眶里滑出来,又迅速被蒸发成汽。 她试图脱下蒋氏身上的外衫。 但迟了。 蒋氏仍倒在那里,以一个张望的姿态看着她,脸上甚至没有什么痛苦之色。 是,早先程念影用银针连她的痛穴也短暂封住了。 程念影在跳跃的火光中与她目光相接。 她的胸腔仿佛被重重撞击而过。 酸麻冲鼻。 紧跟着她被人从后头拦腰一抱,从室内退了出来,程念影挣扎了下,却被死死扣住了小臂,紧跟着她身上又一件衣衫也被剥了下来。 水泼上来,几乎将她与身后的人同时浇湿。 “不要命了?”身后的人问。 程念影回了下头,额角撞上了对方的下巴。 她便又抬了抬眼,终于将傅翊的模样收入了眼中。 “她……”程念影刚开了个头。 傅翊抱着她又退了两步,任其他人从身边匆匆往前走去,人影参差而过,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幻万千。 “烧伤的人,若救下来,也不过是在短短几日里受尽痛苦,最终皮肤溃烂而亡。你不如全她一死,从此了无痛苦。”傅翊飞快地道。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只怕觉得有些没人性。 但程念影缓缓回神,她知道……郡王说的没有错。 此时吴巡冲过来,怀中兜着一个大口袋。 他将大口袋一张,泥土落下,将火苗盖住。 程念影别开脸去,几乎与傅翊依偎着倒退下了阶梯。 等重新退回院中。 皇帝几乎立刻走了过来问:“可有事?” 傅翊低头咳了两声:“无事,只呛了口烟。” “那玉容……” 傅翊松开程念影,立刻脱了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 程念影低头怔怔看向魏嫣华。 魏嫣华跪伏在地上,脖颈青筋尽突,面容定格在一个极其僵硬的神情上。 程念影不知该说什么,她动了动唇,细声道:“迟了。” 魏嫣华没有说话。 殿前司的人还守在她跟前。 她只是从缝隙间伸出手,攀住了程念影的指尖,摸过她手背上被火燎伤的地方。 迟到的痛感一点点爬过程念影的皮肤,她很能忍痛,但手却本能地轻轻抽搐了下。 魏嫣华一下将手缩回去,木着脸不动了。 皇帝瞧见这一幕,眉头一皱:“玉容的手受伤了?快!去找大夫!” “是,是。”随侍的太监连滚带爬地去找人了。 傅翊抓着程念影的手举起。 燎过的部分迅速长出了大片的水泡,部分破开,变成狰狞猩红的伤。 但程念影自己倒好像不怎么在意,她只是微微有些失神。 可她愈是自己不在意,便愈是叫旁边的人不自觉将眉头拧得愈紧。 “先取冰!”傅翊嗓音微冷。 “魏家没有,恐要去别的地方取……”禁军为难。 魏家哪有那个条件凿冰存起来呢? 吴巡奔了回来:“那我去!” 傅翊立即又吩咐:“那便取干净的冷水来冲洗。” 魏兴这时才找回了声音:“……陛下,陛下也瞧见了,臣这个妻子,时常闹出这样的事。 “今日不过是又发了回疯。害了郡王妃不说,还险些使陛下受伤。臣的父亲先前想送她去寺庙,当真是为她着想……” 魏嫣华听着这段话,都没再愤怒地与父亲争执。 她依旧木着脸。 倒是程念影开了口:“她不是发疯。” “郡王妃这话……” 程念影低声道:“她对我说了,她说若没有她作拖累,魏嫣华自然不会犯错。” 魏嫣华身形晃了晃。 魏兴也哑了声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皇帝无奈长叹一声:“此番爱子之心啊……”他看向魏嫣华:“你母亲这般护你,便算作赎了你的过错吧。” 魏嫣华木着脸叩首:“叩谢陛下隆恩。” 程念影不自觉地攥了下指尖。 一下扯着了伤口,她的手指又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傅翊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捏住她耳边一缕发丝,语气不冷不热地道:“烧卷了。” 程念影低着头,听着水呼啦啦从尚未破溃的皮肤冲洗而过的声音。 “陛下!”有人从远处疾奔而来,脸色发白,但因疾跑了这一路,两腮又浮起了两团红,看起来分外怪异,结合他惊异的神情,让在场诸人霎时又沉默下来。 只听见他道:“臣等去天光寺的时候,竟有人意图纵火,好在被及时扑灭……臣等有了极大的发现,事关重大,还请……还请陛下移驾。” 还不高兴? 因为扑灭及时,魏家的火势未能蔓延开。 殿前司的喘着气,伸手扯过床帐便要将蒋氏遮起来。 傅翊抬了抬眼:“怎如此轻慢?该以丝绸覆身。” 殿前司的僵在那里,一时不敢妄动。 “去拿吧。”皇帝开了口。 魏家的下人于恍惚中回过神,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请、请随我去取。” “陛下。”从天光寺回来的禁军头领,禁不住低低催促了一声,“那寺里……” “既然已经看管起来,便不必急。”皇帝说着,转头看向了另一厢。 郡王府上的御医已经匆匆赶了过来,正蹲在程念影跟前给她上药。 这会儿程念影也没嫌他是庸医了,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小臂依旧被傅翊牢牢抓着,抽也抽不回来。 御医将药粉铺过狰狞的伤口,程念影的指尖不受控地抽搐着,旁边的人都不自觉地跟着心尖一抽,连太子都难以忍受地别开了脸。 只皇帝与傅翊定定地看着。 御医道:“这是为冲洗血污。” 紧跟着又是一层药粉洒上去:“这是促进创口愈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