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翊反显得特殊,因他尚未病愈,除了吴巡,还多带了个程念影。 但现在程念影跑了。 吴巡拎着桶给傅翊倒热水,一边倒一边说:“您还说她会杀人呢,怎么连这都怕?” “也许正是因杀了人才怕呢?” 吴巡愣住,随后又忍不住笑:“但郡王妃瞧上去,不像是信佛的人啊。” “那日陛下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在御京城中待得久了,见多了花团锦簇,便忘却了外间风雪寒。若以御京贵族为标准,旁人都算不得信佛。 “寻常百姓连佛经都认不得。但他们却熟知一些流传的佛教故事,譬如奸人必堕十八层地狱,积阴德方能投好胎……” 吴巡回过味儿来:“您的意思是说,郡王妃出身并不高。” 傅翊将擦过脸的帕子扔回去:“嗯,我出去瞧瞧她。” 吴巡叹气。 到这份儿上,假的都像真的了。 他们一行人所下榻的,乃是城中一处不大起眼的小客栈。 程念影拉紧头上的兜帽,一路往门外走去。 “贵人且慢。”殿前司的人拦住了她。 “我出去瞧瞧。” “贵人身边没有伺候的人,每一步都应当谨慎才是。” 程念影失望,只能暂且收了步子。 她还想着已经离了御京城,能出去留个记号,引来在此地执行任务的楼里人,从人家身上取药,也就不必冒险回楼里一趟了。 程念影转过身,也没有急着再回楼上,而是就在附近坐了下来。 店家立即驱了小二来问她:“客人要来些热食吗?” 殿前司的人突地开了口:“禅师。” 程念影立即转头望去,便见着了熟悉的青色披风。是傅翊下来了。 他在程念影对面坐下,一手扶住兜帽:“这样便不怕了?” 兜帽将他遮得严实,几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程念影蜷了蜷指尖,一下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着僧人打扮,是有些慑人。但性情却未变过呀。 ——还是那样好的。 程念影点了头,细声道:“方才只是觉得……那样看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 傅翊顿住。 嘴角的弧度慢慢压了下去。 你怎知那不是真正的我呢? 傅翊转声道:“方才是想出去瞧瞧?” 程念影面不改色地撒谎:“嗯,从前未离开过御京,不知外间是什么模样。” “走吧,我陪你去。” 有郡王跟着,程念影也不是很想去了,便迟疑道:“你的身体……” “不走远就是了,子茂和吴巡会在后头远远跟着。” 郡王也是一腔好意……程念影起身:“嗯。” 傅翊跟着站起来,程念影便又想也不想去扶他,眼见二人亲密起来,一旁的店家却张大了嘴。 这和尚……五根不大清净啊! 店家不禁扭脸又扫了扫楼上其它客房……这都一帮什么和尚啊这是?戒嗔不戒色啊! 有傅翊同行,殿前司的人果然不再拦。 二人在前面走出去一段距离,傅翊才道:“在那店家心中,想必我已是个下/流人物了。” 程念影:“嗯?为何……”她刚问出口,便低头扫见了二人扶在一处的手。 她匆匆收手。 但顿了片刻后,又固执地抵了上去:“但你身体不好,总要扶着的好。反正我们很快就走了。” 傅翊也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笑笑没说什么。 二人转上了街市,周围可见卖胭脂水粉,还有些粗劣首饰的摊子。 傅翊问她:“可有喜欢的?” 程念影摇头。 傅翊便正了正脸色:“知晓此行所去的夔州是什么地方吗?” 程念影一下精神了许多:“不知。” “自古多起叛乱之地。” 程念影猜测道:“那里起了叛乱,才要去?”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我受伤的个中隐秘吗?” 程念影点头。 记得,陛下微服至一个叫建州的地方,发现当地只知地方官而不知天子。 “建州之事,朝中众臣与陛下皆是心照不宣,也皆默契地没有提起。但夔州离御京更远……从接到密报时开始,恐怕已到了比建州更猖狂的地步。一旦此事公然爆发出来……” 那皇帝的脸面必然是赤/裸/裸地摊开在天下人面前,被踩了又踩。 因而才要低调行事,悄悄解决么? 原来就算做了皇帝,也并非事事能如意啊。 “待去了那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只管装聋作哑。不出一月,你我便能安然归京了。” 傅翊说着,快了两步走到一处摊子前,顺手拿起一支铜簪,簪子雕有流云纹,纹路粗糙,但胜在灵动。 摊主立即道:“公子眼光极佳,买给你的娘子正……”“好”字还未脱口,他突然瞥见了傅翊披风底下的僧衣。 顿时话卡在了喉咙里。 傅翊却冲程念影招招手:“过来。” 他将铜簪插-入了程念影的发髻间,垂眸微笑:“赠你好不好?” 程念影双眼一亮,又拼命压了下去。 铜铸的。 绝佳的武器! 她忍不住抬手反复摸了两下,应声:“好。” 傅翊立即取了铜钱递出。 那摊主仍是一脸被雷劈过的神情。 傅翊不仅不觉尴尬,还尽情欣赏了下那摊主震撼的反应,而后才带着程念影回去了。 二人回到客栈,径直上了楼。 偷看的太子:“……” 这便哄回来了?对比起自己挨的打。再看此时乖巧的秦氏女,太子心下很是不适。 这是想绿了郡王?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翊多是穿戴整齐方才与程念影待在一处。 眼见离夔州越来越近,皇帝做了主:“在此地休整三日,而后入夔州。” “夔州如今是什么情形,你我一概不知,须得有人先去探听。”皇帝紧跟着又沉吟道。 傅瑞明自告奋勇:“请让我去。” 在外他们都不再自称“臣”。 皇帝的目光落到了程念影身上:“若怀晏舍得……” 傅翊接口:“那便让她去吧。” 太子目露怀疑:“这等精细的事,她能揽下来?” 皇帝只当没听见他的话,慈和地笑着问程念影:“玉容以为如何?” 程念影正要这样的机会。 她点了头。 皇帝又仔细嘱咐了她两句,才放她走。 走上街市,一路有不少人侧目看过来,一眼惊艳过后,便又匆匆挪开,多看都不敢。 程念影此时也已换了僧衣,再将长发盘起,藏入帽中。 因陛下极度推崇佛法的缘故,民间拜佛风盛,就连官府也对僧人分外礼敬,不敢有丝毫冒犯。 也无怪要扮和尚了。 程念影径直走到当地最鼎盛的酒楼前,袖中铜簪一滑,露出尖头。 她一手扶住酒楼前的柱子,一边踩着石阶往前走。 门口迎客的小二一见,立即上前来,双手合十作揖:“尊客可是来化缘的?” 程念影收手。 那柱子上已经留下了楼内的通讯符号。 她看着小二,按皇帝教的说:“阿弥陀佛,我奉师命,欲往夔州传播佛法,路过此地暂歇脚。且问施主,夔州城中可礼敬僧人?” 小二不敢看她,深深埋着头道:“这是自然,尊客只管向前行。还请尊客等候片刻。” 小二转身似是去取东西去了。 程念影也不急,便立在那里等。……嗯?有人在看她。 这么快,就有人发现她留下的记号了吗? 这里离御京太远,其实她都不大抱有信心。 程念影缓缓地转动目光,溯源望去。 看她的人在酒楼二层,那里的窗户只开了半扇,很好地掩住了里头人的面容。 程念影也不着急,暗暗记下方位,随即转头敛下了目光。 半扇窗内。 身着月白色锦衣的男子,一只手紧紧扣住了窗户边沿,脖颈青筋突起,神情激动。 半晌,他吐出了两个字:“美人!” 随从变了脸色:“还请公子细看,那是个尼姑。” “那也是个俊俏的小尼姑。”男子收手,“着素衣,戴僧帽,反而别有风/情呢。” 随从吓得结巴起来:“公子,公子三思……” 男子浑不在意:“你去查她度牒。” “您怀疑她是假扮尼姑?不可能吧。” 这僧衣嘛,不是谁人都能穿的。 若有人敢擅自冒充,拿不出度牒,会被视作渎佛,将受枭首之刑,这是写入了大桓法录的。 “蠢货。”男子斜他一眼,“既然僧人依靠度牒来确定身份,你收走说她没有,她便是没有,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