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逃跑时,下跪也是,为未来求得一线生机,让爱的人活下去,等待下一次计划更缜密的逃亡。 人生,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她一直这么坚信,也只有这样,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人总得给自己一点希望,好不至于绝望。 黎玉锻被吊在房梁上,瘦弱不堪的躯体上全是青紫淤血。双臂已经负担不起全身的重量,像只濒死的飞鸟,于空中飘荡,只待坠落。 一把骨头一把肉,苍白的面颊上不见血色,双目眼神也开始涣散,看起来好似一个活死人一样。 灵魂已经飘散,肉体却不得飞升,仍旧在俗世中饱受磨难。 她曾经信佛,自信为做个好人就可以一生安然无恙,如今她回头再看,觉得什么都是一样。反正,人生注定是在饱受磨难后,等着死亡的过程。 这么想,也就看开了。什么幸福还是不幸、什么达官显贵还是显赫名流,最后都还不是化作一抔黄土。所有我们在意的,最后都是时光尽头飘散以至肉眼不可见的尘埃罢了。 “是这样吗?” 她无数次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问世界,问自己,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如今,她失去了提问的机会。这无关于现实,只是信仰破灭,从此再无期待,也不会再痛苦。 之前只等逃跑,现在只是在等死。 她的身体饱受着痛苦,精神却异常清明,甚至觉得灵魂飞到了天上,冷眼旁边着人世间的一切丑恶。 当灵与肉分开时,人便到达了一个极致,也摆脱外在的折磨。现在, 她感觉不到一点痛,也许是疼痛超越承受极限,已然麻木了。 心如死灰。火焰把梦想燃尽之后,只剩下满地的灰烬,风一吹,什么都不会剩下。 白银双狠狠瞅了一眼白棠,从她身边一步跨过去,走到了后院,并没有搭理母女二人。 白妹喜抱着白海走过,猛地朝她身上碎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厨房,要开饭了吗? 她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响,机械性地揉着腹部,那里和心里一样空空如也。背后,母亲喘气困难,长大嘴巴,像一条濒死的鱼。 她勉强撑着一口气,多看闺女一眼,最后一眼,再最后一眼。 有期待,就有了可能。她稍微松了松手,指尖到肩膀都酸到难以动弹。 白棠转身看她,阳光晒在十个青到几乎发黑的手指上。应该是痛苦的,可她的脸上面无表情。 “妈妈。” 她一步一步挪动过去,轻轻托起母亲的身体,帮忙按摩四肢。 够不着,那就踩着板凳。 她的心脏太痛,已经没有能力哭泣了。 手指碰到的地方越多,母亲脸上的表情越扭曲。渐渐的。她已经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疼痛再次占据精神,不得不呼喊出声。 “别碰我!” 她低低吼着。像一条扭曲的虫子一样上下转动。 “对不起。” 白棠的手伸到半空中,忽然又跪在原地,变回刚才的样子。 很快,脚步声传来。她的身体僵硬在半空中,又缓缓低下头,仿佛刚才的挣扎只是白棠的错觉。 她知道,不是的。母亲遇到了比痛苦还可怕的魔鬼,地狱都管教不了的魔鬼。 白棠小一些的时候相信鬼神。她听母亲讲述各种宗教故事,认为“坏人就是要下地狱”是必然的。 但她长大了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个家比地狱残酷一万倍,却没有阎王来拯救她们。 麻绳缠绕着黎玉锻的身体,她从一开始的缺血到缺氧,渐渐眼前发黑发昏,这次闭上眼,可能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行,我还想再看一眼,就一眼就好……” 她在心中默念着,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白棠。 白棠发现父亲过来之后,一直没有再看母亲一眼。 这是一场生死角逐,赢家活命,败者不可超生。白棠知道他们有多可恶,不敢贸然行动,假装乖巧,便于一会儿打探情报。只有这样,才有救人的机会。 她心中没有完整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在勉强自保的同时,尽量保护好母亲。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点奢望了。 “被打了,残废了,缺胳膊断腿,怎么都不要紧,只要我们都活着,那就一定可以走出这个烂地方。” 预期总是美好的,现实却要重口味的多。 母亲被吊在房梁上两天,这两天中,黎玉锻和白棠的经历无人可知,但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许熠星猜到了一些细节。 哪怕只是一些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人感到心惊胆颤。 人与人之间的恶意到底有多大,才能让那么多人一起去虐待一个生命垂危的女人和一个不过八九岁小姑娘。 “他们把母亲吊在那里第二天,开始打她,专门挑着肚子和背部打,用家里通炉子的铁钩子,还有人拿着扁担和放羊用的鞭子。下午,我妈就开始往出吐东西,一开始还有饭,后来就全是水,黄的绿的全都往出吐……他们嫌恶心,就把用棉花沾着水一直往她嘴里塞,还倒了别的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语速不快,说半句话就要停顿一下,思索一会儿。 两只瘦瘦的胳膊搭在被子上,比划着。 “棉花沾了水,咽下去就吐不出来。她的脸红了,很红,像虾子被烫熟了一样……晚上我去后厨看,才知道灌下去的是热水,我妈不能吐,是因为开水把肠子烧坏了。” 她说着,用两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模仿母亲挣扎的样子。她的脸逐渐扭曲,整个人缩成一团,从喉咙里发出极其一种低暗晦涩的嘶吼,一声一声,在场的没个人都喘不过气。 她模仿得越像,就越恐怖,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吐不出东西以后就开始拉,他们又嫌弃这个,一直骂她‘不要脸’。我妈那时候已经不动了,整个人挂在那里,有人打她踹她,她也没有反应。到黑夜,我趁着别人都睡了,给她用湿掉的卫生纸擦嘴,想给她喂吃的,但摸到鼻子时,发现她已经不出气了……我赶紧叫人过来,他们把我妈放下来,但她再也没有动过。” 她说得平淡,动作到位,面色平静,许熠星却不寒而栗。 他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脑海中回荡着这一家人的面孔,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完了。 如果晚一点去,能不能阻止这场悲剧发生呢?他不知道。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世间万事皆是如此。善恶有定,离合有缘,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人这一辈子,最怕突然懂了之前不懂的道理。他理解这句话,内心只剩下无尽悲哀,唯有沉默。准备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