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衣接过来的时候,旁边小路里又有一个小孩子猛地冲出来。 沈玄默拉了他一把,伸着手,将他半护在怀里。 跟在后面的年轻母亲气恼地喊着儿子的名字,一副决心要好好教训他的架势。 顾白衣的视线追着他们跑到这条路的拐角。 沈玄默在旁边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宁宁。” 那声音就在顾白衣耳畔炸开。 听得他难以自制地一抖,险些没有听清楚那句话是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动作一僵,惊诧地去看沈玄默:“你……” 他有些语塞,不知道是不是单纯的巧合。 “第三次——”沈玄默说,“不对,是第四次了。” 顾白衣低头继续舔棉花糖,含糊地问了一句:“什么?” 其实心底挣扎得很,不知道该不该听答案。 沈玄默说:“每次听到有人喊‘宁宁’的时候,你都会回头。” 应该也没有每次。 而且恰好叫“宁宁”还能被他们迎面撞上顺道喊人的,更是屈指可数。 顾白衣自己都不记得刚刚路过的人叫的到底是什么了。 有些反应完全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跟记忆都沾不上边。 但沈玄默记得,次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玄默问:“是你的小名吗?” 顾白衣已经意识到他的记忆力变态到什么程度,因此迟疑了那么片刻,最终没有选择撒谎,只是略有些含糊地说:“算是吧。” 那也曾是他的名字,只不过这么叫的人不多而已。 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另一个世界的大哥。 师父偶尔也会叫两声。 其他亲朋好友更喜欢叫他“小白”。 沈玄默那么叫他,他并不觉得反感,只是不太习惯。 好在沈玄默并未纠结于名字的问题。 沈玄默问顾白衣:“你觉得吓人吗?” 顾白衣反问:“为什么会觉得吓人?” 他只觉得沈玄默很厉害。 不过他也能理解在这种过人的记忆力面前,大概很多人会觉得很有压力。 尤其是相熟的人。 这意味着沈玄默会记住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在未来翻一翻旧账。 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撒谎。 但如果心里没鬼,那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沈玄默不像是会计较那些的人。 相反,沈玄默平时表现得相当平和且宽容。 若非此刻他主动向顾白衣提及,并且刻意地去“展示”这种能力,平时也鲜少有人因此对他心怀芥蒂与恐惧。 沈玄默在这方面掩藏得很好。 他大概也并不希望别人因此而畏惧他。 “刚刚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爸妈也和你的反应一样。”沈玄默轻笑了一声,“哦不对,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觉得我就是天生要在学术史上留名的天才,说不定还会推动人类文明再往前跨上一步。” 游教授希望儿子通读历史,沈女士则搜罗了一堆理科教材。 好在他们仅仅是怀抱了一些期望,却并未打算剥夺儿子的童年,连带着儿子身上那点天才的小秘密也一并瞒得死死的。 最多在其他亲戚朋友过来做客的时候,拿着成绩单出来宣扬一番,儿子多么多么聪明。 但也仅仅只是“聪明”。 他们从不对外说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 那个时候,他们还期望着等到儿子长大以后投身科研界,然后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一声,啊呀我们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聪明,也没有特意去培养什么,我们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就好了。 这未能说出口的愿望只达成了一半。 沈玄默如他们期望的一样聪明,比如被拆过一遍就变得无聊起来的玩具,各类书籍知识更让他觉得有趣。 他的理科成绩相当好。 但比起数学和物理,他对化学生物乃至医学更加感兴趣。 “在那件事之前,有一段时间流行恐怖片,满屏都是断掉的肢体,喷洒的鲜血,乱滚的眼珠子,甚至剥皮抽筋……” 沈玄默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很有趣。” 寒风吹过湖面,垂落的枯枝撞到一起,发出枯朽的声响,冬青的叶片从高处零零散散地飘下。 他们以近乎相拥的姿势站在河边的树下。 拂过湖面的风吹扬起发尾,带起絮絮的痒意。 远看是浪漫,近处是静默。 沈玄默看着顾白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白衣眼底浮现出惊诧。 他明白。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其他的反应。 沈玄默发现自己更畏惧于从他脸上看到后知后觉的惶恐与畏惧,于是略显仓皇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觉察到了这一点,下意识拉住了沈玄默收回去的手。 “我……”顾白衣怔了怔,回过神,却没有收回手,而是放轻了音量,问,“然后呢?” 更像是安慰,而非畏惧。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语气平常,却没再提那些鲜血残肢的兴趣,而是说起了后来的绑架案。 “那个绑匪是我一个校友的父亲,白手起家赚到了一点钱,但是因为赌|博很快就被败光了,信任的朋友卷走了公司所有的钱,让他背上了一大笔债务。他走投无路,所以盯上了我。” 秋日的午后,年幼的沈玄默在门口的文具店买笔,刚出了店门就被打晕带走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郊区的仓库里面。 绑匪没有沈女士和游教授的私人电话,于是将电话打到了学校,让老师转告家长,索要了一大笔赎金。 那笔赎金在那时候是一笔天文数字,老师闻言都被吓得腿软,但沈女士和游教授毫不犹豫,一边报警一边就开始筹钱。 沈玄默就躺在绑匪的脚下,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绑匪一无所觉,一边打着电话,时不时还怒气上头,对着沈玄默踢上几脚。 甚至没有避开脑袋和咽喉。 他不是想要钱,而是想要沈玄默的命。 他与年幼的沈玄默本身无冤无仇,但他憎恨沈女士,憎恨那些光鲜亮丽家财万贯生来就站在罗马的人。 要钱不过只是个幌子。 他以为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沈女士肯定筹不出来那笔钱。 因为筹不出钱所以害死了唯一的孩子,他想要沈女士因此而愧疚痛苦。 在绑匪挂掉电话之后,沈玄默本该立刻死在那间郊区的废弃仓库里。 但是他对绑匪说,那根本算不上“痛苦”。 他若是死得这样简单,父母又都还年轻,他们还能有新的孩子。 时日一久,痛苦总会被时间消磨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