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们结伴进来,多半先叫上一壶茶,一份馒头或是馄饨之类的点心,先垫垫肚子。 随后他们要么去取一份《杭州日报》或是《海事新闻》慢慢地看着,或者等待机会,要与茶馆掌柜戴朋兴攀谈。 戴朋兴在这里是个大忙人。 在整个“海事茶馆”中,数他掌握的消息最多,有不少海商都曾拜托戴朋兴打听消息,现在是来问结果的。 也有人往茶馆中那幅黑板望过去,那上面字迹宛然,但大多是昨天的消息——戴朋兴每天下午三点钟才会更新上面的信息。 于是这些海商便会遗憾地将视线转开,看向茶馆中的那枚自鸣钟,按自己估算今日该在这间茶馆里耗费多少辰光。 这时,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进来,戴朋兴一眼瞥见,便堆上笑容,招呼道:“老邓!劳你久候了。” 说着将这人引到明远这一桌来。 明远留神看来人。 只见他身上的装束是海商常见的,上衣下裳,戴着巾帻。但是他肤色很黑,倒像是常年跑船的水手,又似需要亲自下地劳作的老农。 最要紧的是,这身海商衣裳不太合身,好像根本不是这个“老邓”自己的衣服。 老邓望着明远,似乎也在为明远的年轻而吃惊,眼光中带着猜测,慢慢将明远上下都打量了一番,才有点迟疑地望着戴朋兴。 戴朋兴点了点头,似乎在确认:对,就是这一位,没错。 明远起身,拱手见礼:“陕西明远,阁下是姓邓吧,该如何称呼。” 对方便通名,他姓邓,名叫邓宏才,是广南西路合浦县人氏,今次是头一趟押着海船到杭州来。 明远看一眼戴朋兴,神色里透着满意。 戴朋兴接受到了明远的鼓励,便也流露出得意的表情,喜笑颜开地起身离开,又去取了一件东西过来。 而邓宏才深吸了一口气,便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一枚水囊,伸手拧开了水囊的塞子。 而戴朋兴取来的东西也已经递到了邓宏才面前,那是一枚通体透明的玻璃杯,颜色纯正无色,宛若天然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邓宏才显然没见过这个,盯着玻璃杯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将手中的水囊递到杯口,慢慢倾倒。 从那水囊中流淌出色泽纯正的金色液体,似乎比水的质地更要醇厚些,但又不及蜂蜜那样粘稠。 邓宏才往面前玻璃杯中倒了半杯,就将水囊重新塞好,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明远。 明远提起玻璃杯,举在空中,仔细观察色泽,再将玻璃杯凑至唇边,低头饮了少许,而后闭目品味。 这过程中,邓宏才一脸紧张的表情,肤色黝黑的一双手不安地来回搓动。 明远却笑着睁开了眼,向邓宏才点头,道:“味道与去年的那一批一样好。” 这邓宏才带来的,不是别的,正是去年由丰乐楼引进,并且风靡整个汴京的“甘蔗酒露”。 邓宏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小郎君,您觉得这酒,还能卖上去年的价钱吗?” 明远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诚实地问邓宏才:“说实话,我还不太明白,戴掌柜告诉我说,您在这里逗留了一阵,还未找到买主。这是为什么?” 邓宏才脸上一红,叹了一口气,道:“今年船只北上时遇上了些事,到港便晚了。先是到的泉州……没能卖出手,听了一名海商的劝,现下到杭州来碰碰运气。” 明远回想了一下:好似是的。 去年丰乐楼是从中秋时就开始广为宣传这种“甘蔗酒露”,待他一个多月之后再尝到,酒露已经不剩多少了。 “可是,我现在都还记得,去年汴京城里,丰乐楼推出这‘甘蔗酒露’的时候,盛况空前,将这酒露炒到千金一瓶……” “怎么到了今年,邓兄这酒,就买不出去了呢?” 邓宏才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原委向明远和盘托出,他们邻桌忽然有一名海商走过来,向邓宏才和明远打招呼:“请问……小郎君手中这玻璃器皿,有货吗?” 海商对明远手中的玻璃杯,兴趣竟还要大过杯中的酒露。 明远礼貌回复:暂时没货,但是南方的玻璃器皿厂已经在筹建了,对方若是有兴趣,可以在戴朋兴那边留个联系方式,将来玻璃厂有出产的时候双方可以洽谈。 等那打岔的海商随戴朋兴去了,明远才将视线转回邓宏才面上,用一种柔和且饱含关心的语调问:“是不是制酒的方子泄露了?” 这话似乎戳到了邓宏才的痛处,这位看起来“过于诚实”的南方商人身体一震,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随即羞赧万分地承认:“确实如此。” “我……我家祖上本是蔗农出身,积累了好几代的家业之后,才开始慢慢尝试自己制糖与酿酒……原本是想要让乡里乡亲们日子能一点点好起来的,谁知道……” 按照邓宏才所说,这甘蔗酒露是他们乡最先制出来的,去年他鼓起勇气,将这一批酒露用小船运到广州港,在广州搭上了一条大海船,先是将酒露运到泉州,在泉州终于找到了买主,将酒露全部出清,带着钱回到广西。 将钱分到每一家,父老乡亲都高兴坏了。大伙儿一合计,觉得应当多制一些甘蔗酒。 于是大家伙将原本用来制糖的甘蔗,大部分用来酿酒,因此也多耗了些辰光。 最终邓宏才带着“全村的希望”,再次前往泉州。 但出奇的是,这次他随船到了泉州,上一年原本约好的买主却没有依约到来。 这邓宏才也是实诚,在约好的日子之后又等了十来天,才确认对方是真的不会再买他的“酒露”了。在泉州港一打听,这才知道—— 去年他们乡里制出的“酒露”,在汴京城大红大紫。 消息一传回泉州,立即有人找来了福建广南一带的蔗农,开始仿制。 第184章 千万贯 邓宏才说的这些, 明远已经大致猜到。 他去年在汴京时就已经预言了,这种独家出产的“酒露”,最多只有一季。到了今年, 南方必然有大规模仿制。 只是按照邓宏才说的, 当初他在泉州时,将那“甘蔗酒露”卖了个好价钱, 一高兴, 嘴上没把门,就对前来收购的商户将大致做法给说了。 随后是泉州的几家大商户, 联袂南下, 前往广南东路与西路,专门寻找甘蔗产地, 许以高价, 引得蔗农们将大量的甘蔗榨汁用来酿酒。 原本这些甘蔗都是用来制糖的。 大家一窝蜂酿酒之后, 制糖的甘蔗反而短缺,制糖厂开始高价收购甘蔗用于制糖。 邓宏才眼看着甘蔗的价格一天天上涨,偏偏自家乡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