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声里,有一道身影从不远处的石头后方悄然探出头来,直勾勾盯着程梓瘦了一圈的背影。 程梓耳尖一动,飞快地扭头看向后方,云雪一时反应不及,被他逮个正着,整个炸毛成一只刺猬毛团。 “喵。” 程梓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云雪,唤它过来。 云雪低下头,慢慢放下一身的毛,踱着步子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用脑袋拱了拱他。 程梓一只爪子捧起它的头,小小一只却摆出了霸总气势,直直望进它澄澈宁静的眼眸。 背后的梨树不敢动。 风亦静止。 良久过去,程梓喵了一声,金瞳熠熠生光,比天上的明月更亮堂。 ——你是狗吗? 云雪眸光闪了闪,像是在思考什么,过程中眼神逐渐坚定,不再躲闪。 它口吐人言,声音低沉:“我是狼。” 程梓抿住嘴,梨树停下摇曳的枝条。 倏忽风声大作,试图掩去枝叶摩挲的声音,以及某只坏心眼的大橘捂着嘴都憋不住的哧哧笑声。 云雪仰头望天:“……” 狼生,真的是寂寞如雪。 第38章 余波 把话说开,程梓便不气梨树和云雪的隐瞒了。 他本也不是那么小气的猫。 趴在梨树盘曲的根部,程梓的下巴枕在云雪毛茸茸的爪子上,缠着他要他讲过去的事。 他是哪个种族的灵兽,是天生精怪还是后天修行有成,为什么会成为隐遇镇的守门员,有没有哪些有趣的经历。 云雪一贯对这只大橘有求必应,顺着他的询问一气儿讲了半个时辰的故事,欢乐苦涩皆有,和着今夜的恬淡月色,越讲心思越静。 程梓听得认真,一双眼瞳在夜里辉光熠熠,专注得会令人以为他满心都是自己。 云雪垂头看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心内有个窟窿,因他的存在而被一点点填补完整。虽然犹有裂痕,却不再总是空落落地灌着风。 他想,这可能是很多人一生都在追求却无所得的陪伴感吧。 “喵……” 见云雪突然停下讲述,程梓耳朵一歪,伸爪挠了挠他。 别卖关子嘛!听故事听到兴起处忽然断章那是要出猫命的! 也可能出的是狗命……哦不,狼命! 梨树摆动新长的枝条,发出赞同的婆娑声。 云雪回过神来,抬起另一只没被压着的爪垫抚了抚程梓的头,正要接着往下说,双耳蓦地机敏地一竖,扭头看向身侧的小路。 那条路从田里延伸而出,将金黄的麦田与稻田泾渭分明地分开,犹如浪涛里的一架小桥,时不时便被风吹的金浪淹没。 沉江月信步而来,手里提着个食盒,颀长身影行于月色下、田野间,衣袂舒卷,真有几分飘然若仙之感。 如果不是深知此人本性,云雪大抵也会被他的外表欺骗过去。 程梓也看到了沉江月,想了想,翻身坐起,爪子端庄地并好,尾巴卷在身侧,好奇打量着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男人。 半圆的月映在他眼底,愈发显得那双眼睛明亮可爱,甚至还带着几分看穿伪装的锐利。 沉江月:像我。 满心没来由的自信让沉江月加快了脚步,不过一转眼就来到梨树荫下,蹲在程梓身前。 云雪下意识往程梓面前挡,喉间溢出警告的低吼。 “好了小狼崽,你知道的,在隐遇镇里没人能伤害他,我更不会伤害他。”沉江月对云雪的反应不以为意,侧头向他背后的程梓招招手,笑道:“上次的烤鱼没吃完,你应该很遗憾吧?我最近酿了一坛梨子酒,今天正好有空,便拿酒做了一道梨子酿蒸鱼,要不要尝尝?” 皮毛雪白的大狼背上钻出一颗金黄猫猫头,程梓鼻尖翕动,眼睛一亮,从云雪背后踱步出来,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脑袋。 “此人危险。” 云雪看了沉江月一眼,直白地道。 “喵呜喵呜。” 安心安心,他不会伤害我的。 程梓拍着云雪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对于修行界的了解和在接月天阙的经历让程梓胆子肥了很多,从前他惧怕沉江月是因为不清楚他为何令姜二叔和柳娘子都如临大敌,现在知道了,恐惧的根由——未知,被彻底斩断,便也没什么可怕了。 沉江月微笑着看这一猫一狼交流,并不在意云雪称自己危险,却因程梓的信任更为高兴。 他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盘蒸鱼、一壶梨子酿、一双筷子并两只杯子,蒸鱼的清香混着甜酒的味道熏熏然飘起,程梓只是深吸一口气,就感觉自己将要醉倒。 “张嘴,啊——” 沉江月用筷子夹起鱼腹处最嫩的肉,在酱汁里滚了两圈后递到程梓嘴边,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程梓被美食蒙蔽双眼,张口叼走鱼肉,好吃得忍不住眯起圆瞳,端坐的姿态也变成缩起四爪的趴伏,这样更方便吃鱼。 咽下嘴里这块,他咂咂嘴,换了好几个位置却无从下口,于是抬头,理直气壮地冲沉江月喵喵叫唤,使唤他。 沉江月立刻识趣地继续投喂,一边喂,一边伸手抚上他微弓的背脊,顺着软滑的长毛揉到尾巴尖,再倒回来勾住尾巴,卷在指间。 “喵。” 程梓被揉搓得很舒坦,所以只象征性地叫了一声,便任他撸毛。 只要不影响自己吃鱼,他爱摸就摸吧。 转眼间大半条鱼下肚,程梓饱了,也醉了。 他打个饱嗝,仗着醉意上头,把嘴边的油渍都蹭在沉江月袖子上,然后……开始发酒疯。 程梓率先盯上了沉江月腰间佩戴的玉璧,伸出爪子去够了几下,精准地勾住玉璧中间的孔洞将其拽下来,搂着扭动翻身,用后腿使劲蹬动。 玩了一会儿,大概是失去兴趣,他一巴掌拍开玉璧,踩着梨树树干猛然扑身,抱住一根新生的细嫩枝条在半空荡啊荡,一边荡一边放声高歌,喵出了一首霸王别姬。 “喵哇!” ——你听这曲子悲不悲壮?感不感动? 梨树悲壮地用尽全力不让那根细瘦枝条折断:不敢动,不敢动。 沉江月和云雪排排坐,看着那只沉醉在晚风里,专注地荡秋千唱歌的大橘,唇角噙着同样的笑意,幻想明天清醒后他会有什么反应。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程梓紧紧扒在枝叶上,口中调子一转,变成了欢快且起伏顿挫的歌曲。 那曲调不见得多好听,可从他软绵绵黏糊糊的醉酒猫叫里哼唧出来,便多了很多别样的魅力。 虽然走音,但是好听。 好听得很可爱。 云雪在心里向程梓道了声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