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后,谢灵玄要出去敬酒。 少帝亲自驾到——对于谢温俩家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极致荣耀,自然不敢怠慢了。太后娘娘犯了头疾不能远行,人虽未到,赏赐却不少。 除此之外,长安城的商氏、周氏家的主君主母也都来了。其中以左相商贤最为招摇,送了不少的翡翠,以及九龙盘等珍稀的药材。 以今时今日谢灵玄在朝中的地位,他大婚无人不想来沾沾喜气,顺便奉承讨好一番。 城中许多被他救济过的难民,也自发地搭起席面来,诚心祝贺他新婚,甚至九州许多其他地方的贵族们也不远千里前来道喜。 传闻温小姐爱了谢家郎十三年,谢家郎也不负她,予她十里红妆,亲自到陛下-面前求了赐婚。 从温芷沅被退婚到谢灵玄成婚,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谢灵玄和温初弦佳儿佳妇的名头已传了出去。 喜房内,闲人退散,温初弦留在喜榻之上。 龙凤花烛明烈灿然,光芒跳跃,灼得人发怵发慌。 这才刚入秋银骨炭却已烧上了,烘得房内晕热。双喜字越看越红,宛若花烛淌下的烛泪,又好似人血……从口中喷出来,溅在墙上的。 温初弦说自己饿了,将丫鬟打发出去弄吃的。 她得了片刻的独处,揭了盖头,摊开手掌露出那包鸩粉,粉末早已被汗水洇湿了。不过不要紧,不影响毒性。 一壶醇香的合卺酒,就静静摆在桌上,壶上雕刻着锦绣的缠枝花纹。 温初弦慢慢朝它们靠近。 脸色蜡白,心头乱纷纷,慌怕不堪。 寒立半晌,终是将手中粉末统统抖落了进去。 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乍然落地,她盯着酒壶,忽然捂脸哭了起来。脆弱的身体也如被寒风吹荡,摇摇颤颤,包满了泪,浑身都冷透了。 她忽然感觉自己无比残忍和阴毒,她长这么大以来,该礼佛礼佛,明明一点恶念都没动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定决心杀他的。 他明明曾是她最爱的人,比命还重。从前她宁愿自己死,也看不得他受一点点的危险,怎么就走到了以命相搏这一步。 他被毒死了,她即便侥幸活着,也要被官府抓起来吧。 丫鬟很快弄了吃的回来,有荤有素,足足有五六样。 温初弦一筷子也没动。 凤冠流苏压得她骨骼沉重,她不想吃,只想吐。 她垂眼僵坐在喜榻上,又熬了两三个个时辰,夜幕终于一点点地落下来,房内却依旧被龙凤花烛照得宛若白昼。 丫鬟算计着姑爷快来了,帮她把红盖头重新盖住。 片刻便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忽然又静了。 丫鬟轻道,“姑爷。” 温初弦右眼皮跳了跳。 那人来了。 只听沙沙的脚步声,如雪落在松木上那般静宁。 丫鬟被驱逐走了,喜房内只余她和谢灵玄。 温初弦的五指暗暗攥紧,渗入骨白色,呼吸情不自禁地窒住,不安地等待他走过来。 一片阴影徐徐将她遮住,旋即头顶一轻,红盖头已被他轻轻掀开。 明光泄入,如千万根尖针,刺得眼睛直痛。 一阵酒气飘入鼻中,她抬起头来凝视他,见谢灵玄一身暗红喜服,长身玉立,雪白的肤,漆黑的发,七月澄澈秋水似的眼波,唇角凝结着笑意。 谢灵玄将红盖头随手抛在一边,陪她坐下来,一边替她摘去头顶的凤冠。 “怎地还戴着这个,不沉么?” 他爱怜地揉一揉她被压得红肿的额头,将她揽在怀中,亲近吻了吻,吻也似绵绵的秋雨。可这轻柔如对婴孩的动作,只让温初弦如瘿附体,痛得难受。 温初弦仰起头来面对他,黑眸如死水般无神。 喜服既撇开,她身上只着了件薄薄的红纱,勾出一腰玲珑的身段。檀口抿着,如点樱桃。玉白小脚,如霜赛雪。无论有情无情,都是个极美丽的物件。 谢灵玄观赏了许久。 他眸中染了些暗,将她按在喜榻上,松软的喜榻陷了进去。 “弦妹妹真是美的。” 谢灵玄神色轻薄,隐有风月之意,肆无忌惮,“娶到妹妹这般一个美人,是我的福气。” 酒气将他们二人萦绕,温初弦吐气如兰,亦不紧不慢地欣赏着他。 “玄哥哥只爱我的容色么?” 谢灵玄不答,掐掐她白茉莉花瓣似的雪腮,流露若有若无的欲色。 男人对女人那种。 “在你面前,我都快变成好色之徒了。” 温初弦叛逆地一笑,“若我哪一日毁了容,变得貌若无盐,说不定玄哥哥就厌倦了,把我扫地出门。” 他眯了下眼,“那我必定时时为护花使者,护你永葆容颜。” 温初弦道,“玄哥哥……” 谢灵玄弹了下她的脸蛋,嘘了一声打断道,“咱们既已成婚,今后便不再是世兄世妹。你该允我唤你一声娘子,你亦该唤我一句夫君。” 他说得专注,温初弦怔怔,却不甚愿意改口。她推诿道,“明日吧,明日才是新婚第一天,明日再行改口不迟。” ——如果有明日的话。 谢灵玄由她,将她腰间的白玉扣解下。那一截细腰,不盈一握,已落在他掌中。 “那我们早些安置了,让明日快点到来?” 他眼尾有些泛红,实有三分醉,方才喝了不少的酒。芙蓉帐内,他双臂撑在她身畔,酒意,旃檀,糅掺满怀的香,实是冷淡又放浪,英俊美好的新郎官。 温初弦窝在他怀中,低低嗫嚅了一句,“可合卺酒还未喝,怎能名正言顺地共眠?” 谢灵玄摇了摇头,“备了。但方才已饮了太多的酒,此刻却喝不下了。你我今后有的是独酌的机会,也不少这一杯合卺。” 温初弦见他推诿,心头咯噔,还以为自己的心机败露了。 片刻见他神色如常,乃壮着胆子说道,“你饮了许多,我却一杯未饮。合卺酒只在今夜是合卺,过了今夜,喝再多的酒都不是了。” 他掀起眼皮轻淡地看了她一眼,目色窅深,“那好吧,你既愿饮,我陪着你便是。” 温初弦心下栗六,实不知自己的心思能否藏得住。鸩粉她已提前下入合卺酒中,鸩酒入口,只要沾舌一点,立即便会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两人共同来到桌边。 谢灵玄将两个小巧的羽杯排开,拿酒壶依次斟了酒。 酒醇透光泽,甚至泛着丝丝梨子般甜美的香气,令人沉醉,在灯烛下半点看不出异样。 他骨节白净的手将其中一杯送到她面前,温文雅致地说,“这一杯敬弦妹妹。” 温初弦转了转眼珠,微微笑,纤纤玉手持起那杯酒。 椒房上绯红的喜字借烛影倒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