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微微眯起眼,看向安然,却见安然伸手,将那颗碍眼的棋子捞起来,扔进罐子,舒服的叹了口气。 雍帝摇头,伸手一指棋盘,道:“拓下来,送去给刘老蔫儿,告诉他,若解出来,朕纳他三谏!” 又起身道:“起风了,换个地方说话。” 当先向外走去。 赵忻和长生,都吹不得风。 赵忻看了安然一眼,抱着长生紧随其后。 安然腿发软,扶着柱子坐下,招手让杏儿将他的轮椅推来。 赵恒道:“你的腿……” 安然摇头,问:“刘老蔫儿是谁?” 赵恒知他故意岔开话题,道:“御史大夫刘川……看着整天没精打采,眼皮都抬不起来似的,其实不省心的很,隔三差五上折子,谁都敢参,参父皇的最多……父皇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偏偏朝上又缺不了这么个人,别说罢他的官儿了,连调出京都不成。 “父皇这是给他找点事做,省的整天找麻烦。” 这盘棋玄乎的很,乍一看杂乱无章,细看之下,才发现处处都是陷阱,每颗子都另有玄机,解开一重还有一重…… 他刚才就不小心陷了进去,若不是雍帝落下一子,硬生生打断他的思路,他只怕现在都还走不出来。 刘川酷爱下棋,这东西给他,估计十天半个月都没工夫想别的。 “这外号……是皇上起的?” 赵恒扶着安然坐上轮椅,让杏儿退下,推着他跟上雍帝,道:“不然呢?” 安然撇嘴:居然给臣子起外号……这位皇帝陛下,才是蔫坏吧? 水榭不远就有座阁楼,上面视野极佳,雍帝负手看着远处的群山,听到动静回头,见赵恒扶着安然上楼,皱眉问道:“你到底是能走,还是不能走?” 安然道:“皇上想听真话?” 雍帝漠然道:“假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这天底下,还没人敢在一件事上,翻来覆去的骗他。 看了搀扶安然的赵恒一眼,回到主位坐下,道:“坐下说。” 几人坐落,杏儿小桃上完茶,又悄悄退了下去,安然道:“实话就是,我在温泉池的时候,听杏儿说陛下和公主殿下、国公大人,还有小世子一起过来了。 “我就想,什么情况下,会让四位这个时候一起过来。” 雍帝无可无不可道:“结果呢?” “结果我只想出两种可能,或者是公主殿下迫不及待想让我见见小世子,陛下正好闲着无聊,就一起跟来看看……国公大人自然要作陪。” “又或者?” 安然笑笑,道:“又或者陛下心血来潮,准备来见我一面,公主殿下觉得陛下有杀我之心,所以不顾身体尚未康复,不顾小世子年幼,抱着他一起,来为我求条活路。” 赵忻剖腹产才出月子不久,小长生才一个半月,在这个婴儿极易夭折的年代,什么原因能让赵忻在这个时候,抱着孩子陪雍帝出门“游玩”? 雍帝看向赵忻:“安国?” 赵忻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低头看长生,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赵恒皱眉道:“姐姐你只怕是误会父皇了……” 雍帝打断道:“没有误会。”语气平静。 转向安然:“你继续说。” 赵恒神色渐渐凝重。 安然道:“我自问身上取死之处不少,但当诛的罪名,却只有这双好了大半的腿。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希望能……死的冤枉一点。” 前两次,不管他的腿是真残还是假残,都在事前并不知道雍帝的身份,但这一次,若他双腿明明能走,却让人推着来面君,却是欺君之罪了。 不自己走出来,难不成等皇上逼出他双腿完好的真相后,解释说“我能走,就是不敢走”? 雍帝不置可否,道:“你还算到什么?” 竟是默认了准备拿他这双腿开刀的事。 安然摇头:“我本事不到家,自己的事算不出来,猜的。” 雍帝颔首道:“好,那你还猜到什么?” 安然还未说话,就听赵恒冷声道:“父皇是如何知道,阿然的腿可以走路了?” 安然自断腿之后,一直坐着轮椅,知道他扶着东西能走的,除了赵恒,就只有杏儿和小桃两人,便是给他治伤的大夫,也不敢肯定此事。 只是赵恒当面质问,却并不是为了寻求答案,更多是为了向雍帝表明立场。 若要杀安然,先问过他! 安然道:“国公大人不必为难陛下,陛下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和这院里的人无关。” 他和安允儿同行一个多月,对他的情况,安允儿多少知道一些,这种程度的伤,养了这么久,哪怕没有断续膏,那一瓶灵乳也足以让他站起来。 她只需向某些人“无心”透露一句,在他这边,便是要命的罪过。 安然是小人之心,只要有坏事,就下意识朝安允儿身上想,才会想到此处,才会强撑着走了这一小段路。 雍帝不置可否,端起茶盏喝茶,一时间无人说话。 雍帝缓缓喝了几口,将茶盏放下,道:“安然你运气不好。” 安然不吭气,听他继续。 “你若早出现几年,换了朕和老四一般的年纪,遇到你这样的人,定会抛下身份,不顾一切与你结交…… “若你再晚出现几年,待朕年老体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遇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将你好好供奉起来。 “朕见过许多装神弄鬼的人,但让朕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深信不疑的,唯有你一个……朕如今很讨厌变数,讨厌控制不了的东西,没有什么比江山稳固更重要,偏偏你这样的人,若要搅弄风雨,实在太过容易——譬如朕的这双儿女,认识你不过数月,便已经准备好,为了你对朕翻脸。 “只要你愿意,又有多少人,会对你言听计从、死心塌地? “安然,你自己说,你这样的人,朕该不该杀?” 安然不大想说话,但雍帝让他说,他就说好了:“皇上,您要是因为想吃鸡肉杀鸡,杀多少都成,可您不能因为,鸡会下蛋而杀鸡啊。” 所以他这位神棍的取死之道,就是算卦算的太准? “那又如何?” 安然道:“鸡会委屈。” “委屈又如何?” 安然想了想,道:“肉会变酸?” 雍帝摇头失笑:“升斗小民的报复?” “是啊,”安然道:“升斗小民的报复。” 升斗小民的悲哀。 雍帝脸上笑容敛去,道:“张全。” 张全拍手,小太监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是一杯颜色碧青的美酒,香气扑鼻。 雍帝道:“安……” 话未说完,刺耳的啼哭声突兀的响起。 所有人看向赵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