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如蒙大赦,行礼后退,产房内又有人出来,是丫头小橘,眼睛发红,声音发颤:“公主要见安先生。” 安先生? 雍帝眼前浮现出低头落子的少年的模样——那少年坐的马车上,就有安国公主府的标志,要查他的身份并不难。 见雍帝没有说话,小橘的眼泪难以抑制的落下来,哽咽道:“公主醒了,问,她还能不能活下去,太医和产婆不敢说话,公主就说,她要见安先生,让安先生告诉她。” 她知道现在不能哭,公主还在,不能哭,哭是死罪……可她忍不住。 雍帝隔着产房厚厚的门帘,仿佛看见他的女儿,脸色苍白的躺在产床上,气若游丝的问,我还能活下去吗? 如同九年前,单薄脆弱的少女,鼓起勇气站在他面前,问:我能不去吗? ……不能。 少女转身就走,不哭,不闹,每天坐在床头,安安静静做衣服,给他做,给赵恒做,一件一件的做,一箱一箱的做……只是直到坐上远去的马车,都不肯再看他一眼。 “那就……见吧。” 按照规矩,产房连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兄弟,都不能进,何况外男? 只是今天,没人多说一句。 规矩……规矩算什么? 小橘脸上连喜色都不见,行了一礼,转身回了产房。 赵恒侧头示意,从人转身正要出门,就见有人小跑进了院子,低声道:“爷,安先生来了。” 真巧。 赵恒看了眼雍帝,大步出门,片刻后推着轮椅进门。 轮椅上,少年白衣胜雪、长发如瀑,一双漆眸宛如蕴着满天星河,怀里抱着通灵白猫,身侧跟着灵秀少女,身后为他推着轮椅的,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赵恒,也是定国公刘恒。 院子里人很多,白天见过一面的中年儒生,儒生身边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的俊美青年,还有站在青年不远处的、神色纠结的安允儿…… 安然目光从这三个人身上一扫而过,侧身将怀里过于粘人的猫交给杏儿。 赵恒并没有替他介绍的意思,径直推着轮椅到产房门口,道:“姐姐,安先生来了。” 并不等里面的回答,弯腰将轮椅托过门槛,自己也跨了进去。 产房也分内外间,外间丫头们无声忙碌着,烧着热水,煮着药,准备着干净的棉布。 赵恒推着安然到里间门口,依旧是那句:“姐姐,安先生来了。”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安然给他的信心太足,让他坚信赵忻不会有事,所以意外来临的时候,他才越发接受不能。 十五年前,他搬出宫,姐姐抱着他,哭的肝肠寸断。 九年前,姐姐远嫁蛮夷,他追着她的车队,跌跌撞撞的跑了十几里。 如今他终于长大,领着大军将姐姐从蛮夷手中接回来,却又面临更让人绝望的生离死别。 里间的产婆太医掀了帘子,一一出来,和外间的丫头婆子们一起,无声无息退到了产房外。 在他们看来,现在的确到了交代后事的时间。 赵恒推着安然进门。 产床边上设着屏风,屏风外只能看见赵忻的脸和肩膀。 那是一张全无血色、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的脸,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颊上,一双眼睛漆黑黯淡,仿佛失去了所有光芒。 赵恒看的心里难受,道:“我去找安允儿。” 他一直在等安允儿开口,甚至已经数番暗示,但安允儿一直没有反应。 安允儿有药,安允儿能救赵忻……这些毕竟只是安然的一面之词,安允儿只要摇头否认,他们就会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 他其实自己都不信:这种情形下,安允儿真的能救的了姐姐?有人能救得了姐姐? 赵忻摇头制止,一双黯淡的眼睛看向安然,道:“此时此刻,先生还是觉得,赵忻能活?”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虚软无力,仿佛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是生命中最后一次呼吸。 安然点头:“能。” 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赵忻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见先生吗?因为,全世界都觉得,我要死了,只有先生,觉得我能活…… “全世界,都希望我去死,只有你们,希望我能活……” 赵恒涩声道:“阿姐。” “小时候,”赵忻低声道:“他们叫我,孽种,就算披上嫡公主的皮,也改变不了,母亲未婚先孕的事实…… “让我,和亲蛮夷,又说我是,大雍之耻,所有雍人之耻…… “阿恒接我回来,说我,不守妇道,坑害夫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怀,怀夷王之子,说我,说我……” 她气息微弱,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阿姐,”赵恒哽咽道:“何必理会这些人的胡言乱语,我们自己过得好,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在乎?”赵忻双眼已经半阖,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在乎……我只是,不许自己在乎罢了…… “全世界都希望我死,我又怎么能活?” 安然默然片刻,道:“我去叫安允儿。” 果然生孩子,会把最软弱的女人变得坚强,也会把最坚强的女人变得软弱。 “安先生,”赵忻道:“赵忻……有一事不明。” 你可以在生完之后再问的……安然心里叹了口气,道:“公主请讲。” 赵忻道:“安先生,我知道你、你和……” “阿姐,”赵恒道:“我替你问。” 转向安然:“你和安允儿之间的恩怨,已经不能用‘不喜欢’三个字来形容……为何你要告诉我们,安允儿是姐姐的贵人?你应该知道,若她果然能在这种情形下救了姐姐的性命,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只能将她当做救命恩人相待,很多事,只能无条件站在她一边……到时候,你又如何自处?” “因为,”安然笑笑,看着赵忻,轻声道:“因为我是升斗小民,因为我命如蝼蚁。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战争是上位者的游戏,它带来的荣耀、权势和财富,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所向往的,只有……太平。 “太平,不让家园沦为废土,不让亲人变成枯骨,可以安安心心的种地、读书、吃饭、睡觉…… “给我们带来太平的,不管是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还是去蛮夷远嫁和亲的公主,都是我们的……恩人。 “公主,升斗小民安然,唯愿您……太平安康、一世无忧。” 赵忻愣愣看着安然,忽然泪流满面。 “我没有……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不想去的……我拿着剪刀,想把礼部送来的嫁衣,剪的粉碎,想把自己的脸划成碎片,想一刀扎进蛮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