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大极了,不像是几个人就能弹奏出来的,最起码也是几十人的乐队,曲子喜庆而庄重,说不出是什么调子,在座的三人谁也没听过,不有面面相觑,道同被他们扶着,一起慢慢走到大门边上,透过门缝观察情况。 等他们到门边时,音乐已经停住。 只见外面黑压压跪满了人,除却普通衣着的百姓,左边的人是明显的上差打扮,团团簇拥间只有一个人站得笔直,穿一身丝绸衣服,热得都快虚脱了,手里还坚持用红色的托盘捧着什么,那庄重的调子显然是他身后的丝竹管弦之队奏出来的。 右边的人衣着喜庆,带着红绸,正中有一顶四人抬的红轿子,最后面的男人们手里有锣有鼓,更有唢呐,是喜庆声音的源头,也俱都老实跪着。 几方人马视线的焦点却并不是那个站着的人,而是右边队伍最前方的大汉,他披了一件汗衫,脸盘方正,下巴很宽,身体健壮,两只眼睛眼白较小,故而凶光毕露,胸前别了一朵红花,腰佩玉带,脚穿凉鞋,不伦不类,但显然是个将军。 “侯爷好福气啊,娶的是哪家小姐?”站着的人一开口就是地道的应天话,似乎和朱亮祖很熟,竟没有先念圣旨,“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 “杨公公说笑了。”朱亮祖大笑几声,“老子今天正好娶个小老婆而已,正好遇见您才算是有福呐!” 那太监被吹得高兴,飘然许多,脸上因长途跋涉的疲惫也削减一些:“侯爷赏脸,今晚我们约顿便饭,现在先宣读圣旨。” 说罢,他读了旨意,众人山呼万岁,接着纷纷起身。 一个驴脸男人挤到前面,站在朱亮祖身后对着杨公公连连作揖:“杨公公好,小的能见着杨公公真是三生有幸。” “你是……”杨公公见多了丑人,倒也没露出嫌弃。 朱亮祖一拍他的肩膀,把人拍得踉跄:“这是罗有前,新媳妇她爹,算是老丈人。” “哦。”杨公公表现的亲切了一点,和颜悦色道,“我也不过是伺候万岁爷的下人而已,尽心尽力便是本职,你不必这样赞我,今日你有幸和侯爷做了亲家,日后好好本分守规矩,光宗耀祖是板上钉钉的事。” “是,是,杨公公说得是。”罗有前道,“小的听见侯爷和公公是要约饭,小的家里正好有座酒楼,不知二位是否赏脸?” “这么巧?”杨公公道,“我没有意见。” 朱亮祖更不会拒绝:“杨公公,那酒楼的饭着实不错,尤其是猪头肉,肥而不腻,香得要命,卷上烧饼忒下饭。” “好,甚好。”杨公公一头大汗,“这广东实在是太热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胃口吃饭,就盼着你们给我点惊喜吧!” 朱亮祖扯着汗衫的领口,赞同道:“这破地方哪里有江南的温柔乡好!最多再呆一个月,我一定要走。” “皇上不是叫侯爷监修广东城么?”杨公公好奇道,“酷暑之下,工程进展竟如此之快?侯爷才来了一个多月,再加一个月,总共两个月就能完工?” “叫那些民工晚上也去干活不就好了吗!”朱亮祖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我不上报,朝廷又不会知道死了多少人,再说,城墙修不修都一样,有个大致的模样应付一番就成,陛下不会亲自来看。” 杨公公一愣:“知县不过问么?” “知县刚叫老子打了一顿。”朱亮祖道,“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非要不识好歹,老子打天下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呢,竟敢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罗有前指了指旁边:“此处就是县衙门,那知县就在里头缩着,屁也不敢放一个,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杨公公这回明白这个罗有前是什么东西了,无非是地头蛇和有功臣子勾结在一起,互相借势,也难怪那县令吃亏。 他道:“如此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住了就好,别闹太大,也别让他上达天听。” “这是自然。唉,这里头是什么?御赐的宝物吗?”朱亮祖指着托盘问道,“皇上赏了我什么好东西?” 合着刚才的圣旨他根本没听,杨公公皱起眉毛道:“这是工部刚做出来的绝顶传家宝贝。您得带回家里供着,这是皇上和太子爷商量出来定制的功臣铁券,发的人可不多。” 见朱亮祖满脸茫然,杨公公心里暗骂山猪吃不了细康,爵位再高也是乡巴佬一个,面上温和道:“故事里常说的免死金牌您知道吧,就是这个。” 这回不光朱亮祖懂了,周围的百姓全懂了,直勾勾地盯着红布下的铁券,不敢说什么,而含着泪水和愤恨绝望。 “当真?”朱亮祖接过托盘,“皇上心里还是有我们这些功臣啊!来啊,接着奏乐!今天是老子大好的日子,谁敢不卖力吹,老子砍谁的脑袋!” 第157章 收服的勇气 等到众人散去,衙门前再次凄凉起来。 三个人各怀心事回到大堂,都觉得前路阻碍重重,皇上赐下功臣铁券对于朱亮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如果说番禺县的百姓原本只是因为罗家的权势而不敢帮助他们,那么在认识到朱亮祖的地位后,只会更加害怕,不肯参与调查取证。 “那个铁券真的是免死金牌么?”宋束忍不住问道,“难道就没人治得住他了?” “差别不大。”道同说,“这是针对功臣赐下的特殊嘉奖,有了这个东西,除非是皇帝亲自下旨夺券,其余的普通官员大多是无可奈何的。” “唉。”宋束狠狠叹了一口气,“这皇帝当的与前朝有什么区别。” “妄言!”道同非常严厉地呵斥一声,“圣上岂是你我可以谈论的,宋大夫,这样的话,我以后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宋束愣住了。 道同毕竟和他有深交,也知道自己受伤后,满城的郎中只有他肯来为自己医治,心一软,语气重新温和:“天下无不是的君父,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功绩赫赫,乃是明君。圣人尚有失察之时,永嘉侯凭着战功封爵,更是常理,世上岂有非黑即白之事?” 卢近爱看了道同一眼,心想此人确实有独到之处,不过心地太软,对恶人虽不假辞色,但寻常生活里却有些软和了,难怪会有周班头那样骄纵的手下。 他见宋束的表情还是闷闷不乐,似有怨恨,倒也不想让这个小团队分崩离析,出言直指核心道:“宋大夫,我等臣子的职责便是替朝廷在地方上管理教化百姓,若是什么事都靠皇上,要我们有什么用?如今诸公诸侯虽有尾大不掉忧,但不是一日可以解决的,也不是能够随便解决的,你太偏激了。” “老夫说不过你们这些做官的。”宋束愤而起身,“天下的乌鸦一般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