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 (终) 易渡桥的一只眼睛向旁边斜着,映进去了天元价值千金的碎光。 她满怀疑虑地将灵识从齐瑜身上抽回来,沉墨的异香减淡了几分,蕴藏的灵力似乎也稀薄了些。 还没等眼睛归位,她的另一只眼便缓缓地失去了控制,一时间看起来颇为滑稽。易渡桥没时间在意这点皮相上的小事,灵识刹那间穿过万里,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断月崖上。 易渡桥没敢用分身术。她这身本事有许多都是吴伯敬亲自教的,若是被看出来端倪就得不偿失了。 断月崖上,风灵毓秀,覆盖住险峻山头的奇花异草生得郁郁葱葱,小径上少有人来,偶有小型的灵兽走过,踩倒了一堆无辜野草。 几乎与野草同色的小蛇游过,目光中的冷色与易渡桥的眼神重合。它熟练地找到了地下宫室的入口,沿着石板间的缝隙挤了进去,一路寻到了吴伯敬的住所。 石壁寒冷,易渡桥被冷得一哆嗦。 她还没太适应蛇的身体,走起来像条碧绿的蛆。艰难地占据了高处,吴伯敬的动作一览无余。 当年刚拜师那会易渡桥便发现了,吴伯敬这人什么都不太好,唯独住处收拾得十分规整,使得她能轻易地看到吴伯敬记录的事务。 不出所料,摊开的账簿上明细罗列得清楚明白,吴伯敬正提着笔写着下一行的灵石收支。 漆黑的墨汁在纸上缓缓落下了行字。 来者是客,欢迎万分。 正聚精会神偷看账簿的易渡桥心头一跳,急促示警的直觉催使着她尽快逃离此处。易渡桥来不及多想,灵识霎时撤回本体,惊出一脑门的冷汗。 微弱的爆裂声传入她的耳朵,那条倒霉小蛇生挨了吴伯敬一掌,变成新鲜的蛇羹了。 易渡桥还没倒过来一口惊魂未定的气,眼前陡然一亮,天上的乌云散了。 她心底飞快地盘算:吴伯敬应该只发现了有人来过,判断不出是她的灵识。但账本上的那些灵石是做什么的?那些天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吴伯敬哪来的钱,平日里到底盘剥了她多少门人?还有那个内鬼……谁! 徐青翰一身的珠玉都被天雷劈成了炭,头发也没好到哪去,唯独一双眼睛和笑起来露出的白牙锃亮,站在窗户前和易渡桥打了声招呼:“徒弟啊,功课如何了?” 易渡桥:“……” 她能感觉到徐青翰身上的气息明显被天雷劈变了,未曾收敛气息的时候好似青山当头压下,天地灵气见了他都要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她道:“恭喜。” 徐青翰刚入了化神期,身上没一处不是轻松舒坦的,还没等乐,先被他这高徒不阴不阳地祝得堵心,心累地摆摆手。 总不能把她逐出师门吧! 而后,他期待地看着易渡桥又要张开的嘴,希冀着能听到点顺心的人话。 隔着花窗,易渡桥认真道:“你衣裳焦了。” 徐青翰一甩手……把他藏进芥子里换了套衣裳。 易渡桥震惊了,徐青翰竟然还能顺便梳个锃光瓦亮的头! 易渡桥:“师尊好手艺。” 不知为何,徐青翰听她的语气明明没什么起伏,却总觉得在骂他。 他焕然一新地敲了敲窗,宽宏大量地道:“要不要出来,师尊给你看点好玩的。” 易渡桥心里有事,不太乐意看好玩的,但总不好拒绝,叹了口气:“好。” 到了化神这等修为,平常的冷暖早就可以视若无睹了。雪地里,徐青翰穿着身镶银边的轻薄白袍,寒风猎猎扬起马尾,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剑一人。 出尘的剑修抱着不退剑嘿嘿一笑,把孤傲决绝的氛围碎得一干二净。 徐青翰煞有介事地伸出手。 一朵晶莹的霜花在他的掌心凝聚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直到“砰”的一声,霜花炸开了,升上半空,洒落下来漫天的霜雪,美轮美奂。 可惜易渡桥早就不是那个为了一朵琉璃花便能心跳如鼓的小姑娘了,她异样地看着他,表情怜悯得像在看三岁小孩。 教了几十年这么个玩意,难为李阅川了。 这时,一声凄厉的啼鸣划破了雪色。 正教导岑小眉“不要为外物所扰,师叔放的烟花也不行”的方絮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了不远处。 仙鹤们的巢穴筑在苍枢山的主峰玄晖之上,离方絮的住处不远。 几道身影接连越过雪色,赶到了巢穴旁边。 易渡桥与徐青翰是最早到的。虽然她总觉得徐青翰那把不退剑实在是丢人现眼,晃得眼疼,可那毕竟是神兵利器,她被徐青翰虚虚地拢在怀里,不退剑比席卷而来的寒风还快一些,不过瞬息便御剑到地方。 她从不退剑上跳下来,苍枢山上的仙鹤与凡间的不同,天生地养了千百年,早就成了灵兽。 还是能挖出来天元的灵兽。 莫非只是巧合吗? 易渡桥不太信,她听徐青翰道:“夭寿了,谁敢动老头子养的鸟啊,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掌门窝里动鸟,不要命了!” 就见徐青翰兴奋地往巢穴里走,嘴里仿若蹦豆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老头子发火,最多就是罚我抄经。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壮士敢打仙鹤的主意,可得塑个金身供起来才行。” 幸好李阅川本尊不在这,不然得气出个好歹。 刚进洞口,易渡桥便被雪白的羽毛糊了一脸。她忙掐了个避尘手诀,免了变成只大白鹅的命运。 视线没了阻碍,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被众仙鹤簇拥的中央,枯瘦的小鹤被血浸透了,身上本应雪白的羽毛变成了惨淡的暗红色,分外诡异。 小鹤哀哀地低鸣出声,眼神涣散,眼见是活不长了。 仙鹤对他们的气息并不陌生,自发地给徐青翰让出来了一条路。 小鹤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脑袋软软地搭在翅膀上,看着熟悉的仙人走到它身边:“吱……” 徐青翰没想到会这么惨烈,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笑得像老鼠。” 听不太明白徐青翰的话,小鹤艰难地蹭了蹭他的手。 徐青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走兽在他心里好似比人还重要。他能一手将孙文放进无底深渊,却不能毫无怜悯地将小鹤送归黄泉。 他这番繁杂的心绪易渡桥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也不在意。她随着徐青翰一起蹲下,轻轻拨开长羽,试图找出小鹤的伤口。 不对。 易渡桥一愣,它身上根本没有外伤! 血是从皮肤里洇出去的。 血迹染红了她的手,易渡桥下意识地捻了捻,还热着。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徐青翰道:“偷猎常用的手段,下毒可比挨个杀要方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