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眉眼看易渡桥没什么事了,十分操心地去关照岑砚。 但十一姐姐都说他没事了,应该是真的不会出意外吧? 她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撑在地上,等着岑砚醒。 岑砚在荒郊野外兀自入定,身边没有师长相伴,只有不靠谱的妹妹外带个走旁门左道的鬼修,实在四面楚歌,筑基筑得甚为不易。 他的神识覆盖住整条河流,每条蠃鱼的鳞片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只要他想,此方风物便可尽数由他所用。 再往深处探,散碎的画面逐渐融合起来。一抹墨绿色飒飒被风吹动,杨柳枝拦在他与孙文中央,令换骨阵不得寸进。 那一瞬岑砚心神剧震,阻碍在他身前多日的迷雾散开了。 迷雾后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川,古往今来的万万道心罗列其中,八荒之上的天道俯视着他,接引新的道心于此诞生。 恍惚间,他听见天道问:“你道心为何?” 岑砚不假思索地喃喃道:“我想与乔十一一般,能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当入苍生道。 判词由长空压下,岑砚的胸口如遭重锤,向后踉跄地退后一步,神识陡然回笼。 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周身,他下意识探视内府,一颗崭新的道心悬在中央,岑砚甚至能看到灵力周天的方向。 金陵的灵力比苍枢山还浓郁吗? 身下好像被什么硌着,岑砚爬了起来,好奇地把那堆枯枝挪开了。 岑砚:“……” 永安城的少爷呆了呆,飞快地在心底拨着算盘,最后得出结论:家里的产业加一起也换不来这堆天元。 他膝盖一软,岑小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她听见岑砚迷茫道:“小眉,和哥回去查查账。哥总觉得家里养不起你我了。” 岑小眉:“……啊?” 第20章 相无言 (八) 苍枢山上天气晴好,日光柔柔地洒落下来,照亮了一方见道堂。 金陵城没指望他们几十个初出茅庐的小弟子能解决蠃鱼之灾,等试炼结束之后,问天阁派下来治理水患的修士也到了。 修士布下了几座城池一样大的阵法,将蠃鱼们一锅捞了。岑小眉问能不能拿来炖汤吃,被徐青翰冠上了饭桶的名号,连人带碗地带回了问天阁。 蠃鱼们回归渭水,自此,南方的水灾算作结束了。 稻谷再次蓬勃地生长出来,沉甸甸的谷穗散发着稻香,金陵城再次兴盛起来。 日子总是要继续过的。 易渡桥站在台下,有些出神。 岑小眉将下颌搭在她的肩上:“想什么呢?” 易渡桥轻声道:“我在想,凡人的命果真不值钱。” 声音太轻,岑小眉没听清楚,再问时易渡桥却不答了。 问天阁明明可以早些日子派修士南下,却非要等试炼过后才肯放人。 她只觉得荒谬,难道凡人的命还没有一次内门的选拔值钱吗? 这样想着,易渡桥甚至有种自己也是凶手的感觉。 她沿着隐隐约约的山路向外看,苍枢一十八峰林立在山脉之上,每一峰都通着叩问天地的大道。 顺风耳贴在她的耳朵底下,易渡桥问:“师父,究竟怎么才能走上大道?” 吴伯敬捏着孙文暗淡下来的命石,神色晦暗不明。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副不甚靠谱的样子,熟悉的声音落进耳朵里,让易渡桥不禁怀疑起来,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或许只是凑巧,万一吴伯敬不想害她呢? “要踩着白骨才能通天啊,辜月。” 踩着凡人们的白骨,踩着低阶修士的白骨,踩着所有亲朋好友的白骨。 易渡桥明白了。 她截断了与吴伯敬的联系,顺风耳上微弱的光亮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普通的白瓷。 之前,她被仙山划分到邪修头头的范围里,日复一日地追着她鬼尊的名号追打。可吴伯敬把她藏得太好了,徐青翰至今不知道鬼尊和他的亡妻同名同姓,也没人见过易渡桥的真容。 或许这份保护就是为了现在能把她塞进玄晖峰,但再深究已然无益。就算是仙山清剿鬼修,易渡桥也只是在乎她手底下的一亩三分地,日日想着的是怎么能多护下几个同门。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临行之前,徐青翰许了他们去金陵城玩几日。把这群弟子们敷衍走了,转头就跑去了酒楼喝酒。 易渡桥独自离开了金陵城,御剑往南,去到了南边的小乡镇里。 一场被仙门拿来给弟子练手的洪水,冲塌了乡镇里的千百个家。 她借宿在老妇人的家里,房梁被雨水泡烂了,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易渡桥为她画了张符咒,可保家中再无风雨侵袭,百年常安。 她一家家地画下去,日头西斜,筑基修士的真元几乎被抽空。 符纸用完了,朱砂画尽了。 可是依旧不够。 乡连着乡,镇连着镇,绝望的哭声绵延万里,传不进歌舞升平的金陵城。 易渡桥见过了护城河里的少女,金陵城中的浮尸,凡人冢下的冤魂。 她亦是身陷局中,不得脱身。 不过她现在不想脱身了。 这样靠白骨堆成的大道,她不想要。 她想…… 她想翻了这个仙门。 不仅是她易辜月的命数,世上的凡人、鬼修、蝼蚁的命数都得握在自己的手里。 就算是仙人也动不了。 她望向站在前面的仙人,一十八位峰主依次排列,徐青翰与方絮站在掌门的身后。 掌门李阅川来这主要担的是吉祥物的职责,他白袍大袖,颇为仙风道骨地说道:“听天贶说,你们此次历练表现不错。” 他的神色温和,吐字也不紧不慢,“外门弟子孙文误入歧途,你们其中有人不惧危险诛邪除魔,做得很好。” 当日,岑氏兄妹俱表示不会供出她来。反正死无对证,他们三人大胆包天地将孙文的修为降了一级,只说是孙文成了筑基期的鬼修,三人合力方才将他诛杀。 易渡桥作为邪魔头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李阅川的夸奖。 就是不知道等哪天的真相水落石出了,掌门他老人家还能不能夸得出口。 “大道险阻,只希望你们于此途上能无愧于心便好。” 李阅川说完了场面话,忽地,他变成了一捧四散开来的花叶,消失在诸人面前了。 岑小眉激动道:“师兄师姐们都说掌门他修的是苍生道,与世间万物都能共通,但也没说这么好玩呀!” 她期待地眨眨眼,“哥你能不能传我入道,我也想玩!” 岑砚头疼。 李阅川露了个脸,意思再明白不过:反正我不收徒了,你们爱怎么作妖怎么作,别影响问天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