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外科几个月下来,我居然也变成这样了,虽然累,却总不能睡得太踏实。” “习惯就好。不值班的时候,还是可以安心睡觉的。” “可你在失眠,我又怎么敢放心睡着。” 凌游闭了闭眼,把思绪都归拢在一起,折成不能再折的形状,攥在手里,躺下,“睡吧,我也有点困了”,他说。 这天一大早,孙奚打来电话,说要给他做心理治疗。 凌游问:“蓝主任呢?在忙?” “他说你这种程度根本用不着他,我的水平足矣。” 他不信:“是你主动把我这个病人从他手里要走的吧。” 孙奚笑道:“是啊,不行么?” “行。那就开始吧。” “你还在拒绝杨亚桐么?” “对,他早晚会意识到,不应该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消耗生命的能量。” “我看他的能量大得很,你别低估他。” “孙学长,现实点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别相信那些‘爱能战胜一切’的鬼话。” “哈哈,我就这么一说,你也不用抵触,这个问题我留着,留到下一个治疗周期再问。” “你留到什么时候我都是这样的答复,别费劲了。” “你现在这么说,以后就不一定了。” “孙医生,别总拿我当病人,我还不到收入院的标准呢,而且我现在思维缜密逻辑清晰,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孙奚意识到,这是一位非常讨厌的病人,理论知识不比自己少,实践经验也和自己差不多,还真得是蓝霆那个级别才能压制得了。 “有个事儿,老蓝让我问你,他想知道你对将来的打算是什么,有没有别的想法。” “什么叫别的想法?我即使痊愈了也回不去了么?” “当然不是,但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除去精神方面的问题,大脑的病理生理因素始终存在。” “嗯……我懂。” “其实不做临床,还有很多种方式的。凌游,不要勉强自己,我并不觉得你一定要成为你们家其他人那样的医生。” “我以前确实这样想的,但慢慢放弃了,成为不了。” “别人可能都羡慕你家,觉得你轻轻松松就能读医学院,毫不费力地进到省内最好的精神科,但只有你自己知道要付出多少。凌游,你对自己的不认同并不来源于你家其他人,陆老爷子就不说了,其实校长和徐主任对你要求也不是很高。” “我爷爷是绝对纵容我,但我父母,不知道他们是没要求还是已经彻底失望了。” “这样想就有点苛刻了,他们的身份首先是你的父母,其次才是著名医生,家庭就是家庭,你家不是个诊所,不用论资排辈。” “嗯,你是想说,我的压力是自己给的。” “我敢说,如果你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聊一下,说你觉得自己是家里最不成器的,他们会很心痛。” 设想一下这样的情景,凌游笑了:“我爷爷会打我一下,然后带我去喝大酒,并且至少半个月不让我回家,就在他身边住着,他总说我爸妈虐待我。” “就是说啊。哎对了,你爷爷下周的号,给我加一个行么?” 凌游叹气:“我有理由怀疑你今天打电话的主要目标是这个。” “哈哈,顺便的顺便的。”孙奚见缝插针的能力属实让人钦佩,“对了,老蓝说,之前让你注册那个在线问诊的APP,你推说忙不愿意搞,现在不忙了吧,可以用起来了,他会检查。” “怎么已经请了假了还不让人休息啊,我是病人!” “哦让你干活你就是病人了,刚才是谁‘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的?” “我刚才缜密清晰,现在发病了很痛苦,byebye!” “哎你——记得吃药!” 第四十五章 本我自我超我3 挂电话之前,凌游清晰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和孙奚谈话,要比面对蓝霆轻松很多,所以此时的环境,不存在任何压力源,他确实即将病发。 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凌游手里拧着杨亚桐的毯子,皮肤里有无数根四下游走的针,他被这细密的疼和痒折磨着,抬起头,耳边似有狂风呼啸,头顶的灯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很多个,像深秋的落叶一般,在风里打转,他弯下腰,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杨亚桐赶来的时候,凌游还在干呕,充了血的眼睛像绝望的兽。他突然想起那些和凌游相恋的时光,每一天都像是盛夏的阳光一样热烈敞亮,而现在,凌游把自己藏在这个小公寓里,连带着心里那些残存的爱意,都阴暗潮湿到近乎发霉。 凌游又一次推开他的手,想躲,却又站不起来,好不容易强撑着起身,一阵眩晕,他仰面向后,直直地倒在杨亚桐怀里。 杨亚桐抱住他,焦心如焚却又如释重负,终于,他再也无力推开自己。 他承认,分开这段时间里,欲念搭建出的图像,始终都是凌游。即使他在旅途中遇到过热情似火,在医院里也有崇拜的优雅专业,甚至上周,徒步群里有个男生对自己表达欣赏,这些,都没能擦除他心里的这个影子。他叹息,用了些力气抱紧凌游,原本生了锈的爱意又一次飞速运转了起来。 他从卫生间随手拿了块毛巾给凌游擦汗,以前很不喜欢的吸水毛巾,此刻竟突然爱上了,比起正常毛巾擦完后还有些潮湿,它经过的皮肤很干爽,像从未湿过一般,像凌游从未生病一般。 凌游不知道此时是梦是醒,耳朵里的声音忽大忽小,似梦呓,又像是寺庙里的诵经声。他眼里有火光,有鸟群在空中盘旋,也有影子在舞蹈。他感觉身体在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里浮沉,像是在躲避一些抽象的东西,他已不觉得自己是个人类,他脆弱渺小,似春天花园里的黑色小飞虫,此时正在滚滚烟尘中迷失路途。 “好晕,不要转。” “我生病了是不是?” “我是什么?” 他喃喃道。 他闭上眼,这边是美景,那边是困境,他睁开眼,一个人在喊他的名字,又或者,在喊别的什么人的名字。 他抓住这个人,急切地问:“我是谁?” “你是凌游。” “是精神科医生。” “是个帅翻天的人。” “是个阳光健壮的小伙子,跑过很多次马拉松。” “是个明明在学术上很优秀却莫名其妙自卑的人。” “是个表面上看起来花花公子,实际上不会谈恋爱的人。” “是个没有经验活儿不好的男朋友。” “是个会努力学习技巧的热情的恋人。” “是个自己生了病不说的傻子。” “是个把爱人丢掉自己又后悔了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