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问虎豹军的将帅:“这个月匈奴犯边境几次?”
“日攻夜袭一起算起来,至少十回。”虎豹军的将帅见到从前的小将军,脸上皆泌着兴奋之色。
姑布晚没有再见故人之欢喜,来到驻地后她愁得眉头就没有展开过:“他们可曾大杀百姓,夺掠粮食?最近一次犯边境是何时?”
“曾大杀百姓,可是夺掠粮食,尚不曾做过。最近一次犯边境,是六日前,以前总是三日一攻,两日一袭的。”将帅严肃而答。
“我们如今坚壁待着毋轻惹祸便好,但匈奴失了河套后南下,无险可据,属于远来贼人,对于他们来说,速进当可成功,缓进必会致败,可他们这一个月里攻袭数次,便是不缺牲畜辎重了。”姑布晚看着外头的飘雪陷入了沉思,沉思着,眉头皱得更紧。
他们是远来的贼人,易缺牲畜辎重,所以喜欢速战速决,但这次他们十分乖常,一个月里忽攻忽袭数次,好似在故意引诱他们出兵似的,姑布晚的感觉不太好。
将帅听了她的话,纷纷倒吸一口气:“小将军的意思是,他们这次是鼓勇而来,铁了心要重新夺回河套?”
“嗯。”姑布晚轻轻点了头,“也许他们也有像我们一样的材官,所以辎重才不会缺。不过这些时日连天风雪,我想他们会六日不曾来犯边境,辎重牲畜,应当所剩无几了,我怕他们会来夺掠辎重,你们要小心提防着,我们的辎重牲畜就在边境近地,他们可以偷取,反之……”
她说到这儿,眉头忽展,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反之,我们也可以掩取或是截取他们的辎重。”
“小将军是要主动出击?”将帅们有些担忧,“如今匈奴虽常来犯边,但陛下尚未有开战的念头,小将军这次主动出击,他们知难而退也罢,可若他们今次声势锐急,要是拼死一搏,只凭我们虎豹军,难以抵御南下匈奴,其余兵士,少与匈奴交手,也怕会未战先慌,”
听到这儿,姑布晚又笑了,她摇摇头,柔声道:“这些野蛮生长的胡人我最是熟悉,一不得利,便是形神沮溃,不能再战了,就算能战也会慌了手脚,因为再无退路了。”
将帅十分信任姑布晚,对她所说的话一字不疑,其中一个身长九尺,满脸络腮胡的将领,拍着胸腹,大开嗓门道:“小将军说的有理,我今晚就率着轻骑兵,掩他们个不备,毁尽他们的辎重,没了辎重,我们何患不胜?”
姑布晚啧了一声,很是嫌弃他的大嗓门:“如今大雪迷漫,纵你有个千里眼,也保不齐会在风雪中迷津,迷津也罢,我更怕你陵冒风雪夜袭,不小心陷入泥淖中,到时候被那些匈奴人抓去,充作食物了。”
“他们竟食人肉?好是野蛮!”那将领没看出来姑布晚脸上的嫌弃之色,他正为那句充作食物而掉态吃惊。
“士卒饥冻,杀马为食,马尽则食人,这个道理你不懂?不说是他们,哪一日我们也陷入这般无食可落肚的境地,我想也会如此野蛮。”姑布晚耐心说完,不管那将领是什么反应了,打扫一番喉咙后,把话题慢慢转开,“等大雪停下,虎豹军留万人守边塞,其余人与我一同前去赴敌尽忠罢。”
“小将军怎能前去!”一听姑布晚要亲自上阵,将帅纷纷劝阻,“小将军为就陛下,肩上旧伤还未好瘥罢?负伤赴敌,十生九而已。”
姑布晚本想打趣说一句自己本是当死之人,早死晚死都得死,可这些趣话刚到嘴角,她想到了什么,心忽而一紧。
肩膀受箭后,魏伯修并未对外透漏她的伤势是重是轻,她也不曾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虚弱与柔弱来,这些远离长安的将帅怎会知道?
姑布晚语调沉重问道:“你们怎知我肩上的旧伤未瘥?这件事匈奴人难道也知晓了?”
第35章
见问,将帅再次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把话回:“前些时候从长安那儿传出小将军惨死在宫中,死法各不相同,其中有个死法是箭伤不能瘥,反反复复溃烂而死,方才我们见小将军一直不敢大动肩膀,便想小将军当初受的箭伤,应当还未好瘥。”
他们满脸忧愁,再问:“所以小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此话问完,他们个个打叠精神,个个把眼睛望看姑布晚的嘴,个个都想知道伤势是重是轻。
听到这里,姑布晚勉强把心神镇定了,轻轻转动着肩头,在一旁略坐休息:“前些时候因我不小心溃烂过一次,如今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未好瘥,不可负重,骨头遇了寒风容易酸痛。”
她已入贼人之计中,万事都要小心,防有不测。
姑布晚知道自己中计后,心中便觉得
当初射出那一件之人,与今次欲加害她的贼人必定有关系,若她受箭伤之事是从长安传出来的,那么匈奴人必也会知晓,会知道她身体上的弱处是什么。
这般出现在战场上,无异于是直接送死了。
可是那箭伤确实不是小伤,这些将帅几眼便能看出她的肩膀有异,眼尖的匈奴又怎会看不出来?姑布晚的眉头上增了几分愁绪,愁绪只增不减,一声苦闷的叹气声随之而出。
“既是如此,小将军更不能上战场了。”将帅们齐声回道。
姑布晚轮眼扫一眼账中的将帅,拿起一边的弓箭控了一下弦。
因伤痛,控弦有些吃力,但手臂平稳,指尖有力,仍能射出飞箭,她看着陷墙的飞箭,悲喜交集,慢慢将一些事情坦诚:
“匈奴一败就逃,可我们一撤他们又来扰边,一壁坚守,并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匈奴此患,前朝受累亦无穷,此患不除,我也不能安心。”
“我今次来河套,是中了奸人之计,今次若不取得定乱之功,我将成危社稷之祸害,我一死,你们也会被安上个罪过葬身在此,所以不论能不能捣毁他们的辎重,我们出兵后都得直入匈奴境内、攻破胡垒,天气恶寒如此,定将会是一场恶战。”
“当初我不顾阿父的阻挠带着你们投诚新帝,一是为了保命,二还是为了保命,有人说我贪生怕死,其实并非如此,我只是不想枉死罢了,若是为保卫家国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你们……”
姑布晚话没说完,将帅肃然岔断了她的话:“臣等但凭小将军吩咐。”
……
魏伯修受玺后,便授以虎豹军攻打匈奴的全权,不必他的命令,虎豹军也能自己发兵。
现在匈奴常来犯边,使者调和无用,他们今次师出有名,也不多费国库,只要小赢一回,此事便可收场。
陵冒风雪前行实在危险,姑布晚熟知匈奴境内路径,可只有她一人熟知未必能成功攻入咫尺莫辨的雪路,目下虽急切,但还是等风雪稍停些再发兵为好。
这一等,就等了三日。
这三日,姑布晚在梦里日日泪尽见血,总反复梦见蝇血满阶的昭阳殿,醒来后她难把梦与现实分离出来,整日价坐在树根旁边仰天长叹,叹到腹中饥饿,才恍恍惚惚去活络筋骨。
姑布晚披甲带兵那日,魏伯修暂放下国政,让虞丞相和朱傅暂时庖代,自己带着一彪骑兵北上河套地区。
魏伯修决定北上的前一日,中书令石廉冒着砍头之险前来劝阻:“姑布美人生长在匈奴地区,无根无本,自小就从了胡俗,所以无礼教,不知廉耻,更兼有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恶俗,如今远窜异域反叛,陛下还是万分心爱,为这般祸害放下国政,值也?”
魏伯修不气恼,脸上没什么情态,只是声音冷了许多:“匈奴扰边,早有踏平汉地之心,百姓不得安宁,吾今次北上,不过除患而已,并不是为了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