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抓住了枯藤的手臂,说:“他还活着,对吗?”
枯藤叹道:“活着,但离死亦不远了,他本就只留下了一缕魂魄,暂居识海,无身体匹配,迟早消散。”
枯藤想或许应留一点时间给江桥,他刚知晓了身世真相,他原本又与容禅有情,现在蓦然知道自己的情人竟是害自己仙骨被夺的凶手,心中难免难以接受。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他见到江桥的脸上尽是冰凉凉的泪。江桥都不知道自己流了这么多泪。
枯藤道:“你待如何,你想救他吗?”
江桥无知无觉地流着泪说:“我不知道。”
他的眼睛看向远处,是一片寂寥没有焦点的空虚。
虽说是情人,但蓦然知晓真相,一下子由爱生恨也不是不可能。江桥无论如何抉择,都似乎有其道理。
“是茹掌门,抽了我的仙骨?”现在的江桥,一下子猜出来了。
枯藤点点头,说:“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了。她知晓容禅的身体状况。可惜她……现在也死了。”
江桥凄然一笑,现在连恨,都没有了目标。
枯藤说:“容禅他,估计并不知情。那时他也小。否则他不会在最后关头抽骨还你。”
江桥淡淡地说:“我知道。”
他的眼睛望向窗外一大片摇荡的莲花。
枯藤心中一凛,他也不知道,这天生的无情仙骨,心里会怎么想。
江桥忽然直起身,他病弱的身体瘦骨嶙峋,衣衫上突出骨骼的痕迹。他郑重地在榻上跪下,向枯藤和指玄俯身下拜:
“谢过枯藤道人、指玄真人救命之恩。”
枯藤、指玄连忙将他扶起。指玄说:“你现在重伤在身,不必多此虚礼。”
江桥的眼眸一片淡然,他经历如此多磨难,神态还如此平静。
枯藤说:“若无肉身依托,即使他暂居你的识海,魂魄亦会在七日内消散……”
江桥的眼睛果然看向了他。
枯藤又说:“倒是有一个办法救他,只是……”
“只是?”江桥说。
枯藤看着江桥,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怜悯,说:“此乃本门绝学,要习得此法,需入太玄仙宫,修《元始经》,入无情道。”
江桥的呼吸一滞。
枯藤扶住江桥虚弱的身体,说:“不必着急,你先休养几日。”
江桥看着枯藤的眼睛有几分惊愕亦茫然。
枯藤说:“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们不迟。”
指玄亦微微颔首。
枯藤掩门离去。
在门外,他与指玄看着仍呆呆地坐在床榻上的江桥。枯藤说:
“你觉得他会如何选?”
指玄说:“他是天生的无情仙骨,生来就是要入无情道的,有什么选择。”
枯藤说:“但是现在,无情骨偏偏识得了有情滋味。刮骨之痛,他能忍耐?”
指玄说:“天意如此。”
枯藤摇摇头,与指玄一道离去。
每日,太玄仙宫的弟子都会来为江桥送药。
而他每日,似乎就一直坐在莲花池边发呆,除了喝药,什么都不做。
这片莲花池真大啊,大得无边无际,看不见尽头在哪。太玄仙宫一年四季覆盖于白雪之中,只有这莲花池里的水,温凉清澈,汨汨流淌。
江桥盘腿坐在岸边的白玉石上。风送菡萏十里香,那些宽大莲叶与粉色莲瓣,亦在风中摇曳。
江桥只觉得心里很空。他望着天空,想,世间有什么是有意义的……
很用力地爱了……像茹掌门那样,爱侣早丧,而后又为爱子犯下深重罪过……
谢蓬山与白无弦相顾无言,情意深藏,任由岁月平滑度过……
他呢……傻乎乎地爱上一个人,然后发现他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是这个人带来的。
所以心好痛啊……
如果不爱了,是不是就不会痛了?亦不会如此心灰意冷。
想到那些漫长的成长岁月里的一次次失败,仿佛一个人朝着空旷的石壁呼喊,没有回应。此种寂寥冷落,迄今想来亦觉残酷。
如果没有心,是不是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江桥忽然觉得身后站了一个人。
他没有回过头去,就已经感觉那人的手轻轻放上了他的肩。
江桥微微侧首,谁知那人惊惶道:“别看我!别看……小桥,我怕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