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的女储君,推她上位的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奸臣了。 “能做得了奸佞,载入史册的,须得是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人物了。”傅翊如今毫不遮掩自己,笑笑道:“挺好。” 两个人相携走过一段回廊,边城的风挟着沙土披上他们的头发。 傅翊突地道:“在这里再多待几日吧。” 程念影确认了,他的确是有一点怕的。 “如今回到御京,会有人要害我?因为你和我有了孩子?”程念影不明白就问。 “你和我”三个字从傅翊舌尖滚过去,丹朔郡王从中品出点缠绵亲密的好滋味,眉眼都松和了些。 本来到了嘴边的“没什么事”,都咽了回去。 傅翊从前是习惯不对人透露心思和谋划的。但那回在皇宫已经试着迈出去过一步,如今再做一遍倒也没想象中那样难。 “你我暂不还京,是要留给梁王一定的操作余地,想办法弄到解少虡楼药物的法子。” 傅翊自然不怕别人的虎视眈眈,但历史遗留始终横亘在他心间。 让他寝食难安。 “操作余地?”程念影轻轻出声。 傅翊轻咳一声,他很想给梁王留点面子…… 但他现在又要在程念影跟前说实话。 只得还是道:“梁王一看就好骗,别人才会觉得有利可图,因而松口。一旦我们回去,别人就要死抓着不肯放了。” 程念影:“……” 傅翊很快转走了这个话题:“我们回去晚两日,也正好叫御京里头那些人最后再开怀两日。” 还要给梁王反应消化的时间…… 程念影有孕毕竟不是小事,这事眼下还不能走漏了消息,叫普天同庆。 但梁王该知道。 也正好按一按他的冲动急躁。 傅翊一开始打算写信,但想来信容易为人所截获。多疑的丹朔郡王最终让吴巡亲自跑了这一趟。 吴巡离开怀远的时候还老大不舍呢,等真上了路,也不敢耽搁,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狂奔着回到了御京。 一回去,他就去见了梁王。 吴巡这一路实在跑得太急,也就显得形容狼狈。 梁王一见他,脸色就青了:“边城的局势控不下来了是不是?傅翊怎的也有失算的时候?早说还是得有本王,再不济也留下本王的亲卫……” 吴巡急喘两口气,打断他:“殿下,殿下听我先说。” “你说。” 吴巡左右看看:“殿下得屏退左右。” 梁王的护卫自然不干。 虽然梁王府与郡王府眼下因为同一目标走上了同一条路,但哪有那么容易就亲如一家了? 梁王倒是摆摆手,让护卫退下,脑中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怎么了?这样小心?傅翊死在怀远了?” 吴巡一噎。 勉强顺过气儿:“自然不是!” “哦……那是……” “储君……有孕了。”吴巡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 “…………” 半天没别的动静,吴巡不禁唤了声:“殿下?” 梁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 “殿下去哪里?” “去……”怀远。话没说出口,梁王如梦初醒。他眼下去什么怀远? 梁王霎时顿住脚步,转而扭过脸,气势汹汹:“本王杀了傅翊!” 吴巡听完都不生气了,他叹气:“都是要做外公的人,怎能还这般不稳重呢?” 梁王:“……” 梁王无言以对,又坐了回去。 “傅翊交代你来做什么?不只是传这话吧?”梁王冷静许多。 吴巡这才将傅翊的隐忧说了。 梁王也不傻,当然知道如少虡楼这样的组织,手段多着呢。但这样鲜血淋漓地又一次直剖在他面前,不免叫他心下又狠狠抽痛两下。 对刚驾崩的老皇帝,又生了一股怨气。 “本王知道了,本王来办,若这事都办不好,倒也不配为人父了?” 梁王沉着脸,重新大步走了出去。 自从得了吴巡传来的信儿,梁王就显得神思不属的格外牵挂。 引得朝中上下都怀疑是怀远的事不顺…… 就如傅翊所说的那样,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可开心了一阵。 也就这一阵儿了。 与紧绷的御京相比起来,怀远称得上宁静祥和。 程念影躺在床榻上睡得沉了,本能地翻了个身,差点改由趴着睡。 傅翊近来都睡不沉,晃眼一瞧,眼疾手快地捞住了程念影的腰,将人生生拉了回来。 程念影也警觉,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瞧了瞧傅翊,然后……又合上了。 能得她这般信任,傅翊自该高兴。 只是有点耗他。 傅翊闭了闭眼,强自按下骨头缝儿里妄自乱窜的欲念。 待到天光大亮,程念影起身由人伺候着洗漱,没一会儿食物呈上来,得试三遍毒。谁叫丹朔郡王而今还没学会做一道囫囵菜出来呢? 终于用完饭,怀远的大小官员便来程念影跟前禀报城中的大小事。 这也是傅翊要多留几日的用意所在。 一座城,俨然是一个最小的国。 程念影会在这里习惯听人向她禀报事务,求她拿主意。 将这厢主场留给怀远的大小官员后,傅翊缓步走了出去。 万柏奇与他匆匆擦肩而过,想是也有事急着去禀报给程念影。 “主子。”护卫这厢将人带到了傅翊的面前。 边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婆子,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的不知贵人吃错了什么药。 可她不敢说这话。 只能无助地搓搓衣摆:“民妇……牵了一头牛来。” 傅翊应声:“嗯,开始吧。” 婆子暗自嘀咕地上了手。 御京的贵人真是怪啊! 怎的还要学怎么给牛接生呢? 怀远日常(二) “贵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农妇满头大汗地重新抬起头。 却见贵人衣摆一动,来到跟前,双手抖动,竟是脱下披风来将湿漉漉的小牛犊裹住了。 农妇愣了愣,越发觉得这御京来的贵人奇怪。 她不由壮着胆去看对方。 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比她的还要难看。 “明日再来吧。”贵人直起身道。 他究竟从中看出些什么来,才能叫他开心呢? 农妇想不通。 但这时候一边护卫递上了一串铜钱,农妇登时什么疲劳畏惧都忘了,牢牢抓在掌中开开心心地走了。 “跟上去。”傅翊转身回到座位,头也不回地吩咐。 为了确保农妇不对外说出他的举止动向,免去有心人产生什么不该有的联想,这农妇当然得盯住。 护卫应声,却忍不住垂眼看了一眼傅翊被弄得脏污的衣摆。 近来主子实在变了太多。 连这等细枝末节都顾不上了。 转眼太阳西沉,程念影结束与县官的巡视,回到了官衙中。 傅翊低头轻嗅身上的淡淡血气,这才立即去沐浴更衣。 “那万柏奇又来求见储君了。”护卫拿了件新的披风给傅翊穿上,一边开口道。 傅翊点点头,问:“那头母牛和牛崽如何了?” 护卫愣了愣,还不大适应主子从那些风云诡谲的大事上,转到牲畜身上去。 “好,很好,没什么事,牛犊子都能站起来了。”护卫磕磕绊绊地答。 牛的身躯健壮庞大,但生产过程尚有种血淋淋的残忍。 傅翊此时抬眸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眉心果然不自觉地皱着。 他抬手抚平,这才走出去。 因为程念影救了那些城外散居、“无足轻重”的百姓的缘故,怀远县官待她很是尊敬。 这矮小县官长得干巴,但却精力十足,他陪着程念影去巡视怀远的防御工事、农田水利,核钱粮、阅刑案,连县志都捧来给程念影瞧了。 这让程念影飞快地以最小单位,体验到了集“公、检、法、税、农、民政”等职能于一身是什么滋味。 一下见识了这样多的东西,难免还有未完全消化的。 一时仿佛又回到郡王府上,程念影憋了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地想与傅翊说。 “傅翊。”程念影三两下跨进了门。 傅翊迎面撞上她顾盼生辉的面庞,就像被春风兜头浇过了。 他想也不想就一手握住了程念影的腕子,扶了她一把。 程念影还是没什么要做母亲的样子,她脚步轻盈,瞧着比先前还要精力充沛。 这让傅翊眉心更舒展了些。 只是目光从程念影肩头一越,才发现万柏奇也跟了过来。 跟屁虫万柏奇见了傅翊,捏着鼻子,硬邦邦地唤了声:“丹朔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