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将议政殿……视作什么地方了?”皇帝挤出声音,脏腑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压着,脑中真传来阵阵紧箍的疼痛。 “臣有罪。” “臣御前失仪。” “请陛下保重龙体!若陛下有恙,臣万死难赎啊!” 皇帝的目光发暗,心下阵阵冷笑。 万死难赎? 他们肯去死吗? 一通闹剧! 弄到最后,显得大理寺少卿供上的傅翊与定王意图谋反的证据更像个笑话了。 传入民间,百姓都会觉得好笑。 丹朔郡王有八条胳膊吗?与这个有勾结,与那个也有勾连,要推举这个皇子,还要与那个王爷策划谋反…… 皇帝扶住胸口:“朕累了,傅翊之事,当再议。” 一日一日又一日。 皇帝已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遍的再议。 他由太监扶着缓缓起身。至少江慎远那里,该动手了吧? 他大方地将江慎远给出去,自是要借机杀程念影的。 还有他的儿子,他得确保他一如既往,还是那般纯善孝顺…… “将方才那些口口声声要告发傅翊的人,传到内殿来。”皇帝转头吩咐太监。 “可您的身子……” “快去。” 那些人很快被引到了另一处殿中。 皇帝的侄儿站在最前面,走上去便给皇帝抚胸口,讪讪笑道:“陛下怎么这样生气?侄儿已按陛下的吩咐做了,势要将傅翊的种种罪行钉死……” 皇帝一听这话,前因后果都明白了。 他抄起手边的印玺就朝侄儿头上砸去:“蠢货!蠢货!” 他喘着粗气,双手颤抖:“愚蠢至极!谁让你们上奏的?” “是、是陛下啊……” 他生怕落于人后,最后被皇帝手抓把柄给处置了,这才壮胆第一个开了口。 “蠢东西!还没听明白吗?朕根本没有吩咐过你们!你们究竟是受了何人蛊惑?” 皇帝这侄儿顿时一脸天塌了的表情,一屁股跌坐下去,抱住皇帝的腿,涕泗横流地喊:“侄儿不知,侄儿当真不知啊!” “是信,是收到了信。”有人怯怯出声。 “信呢?拿来!” “在府中,臣这就去取……” “送信人什么模样?” “底下人说、说不记得,就是最普通最常见混入人群就找不见的样子。” 皇帝听得阖了阖眼,怒极甚至想笑。 “蠢货!蠢货……出去,出去!” “陛下。”太监小心地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睿王求见。” “朕并未召他……” “他说……做子侄的,该为陛下分忧。” “……”“让他们都出去吧。” 法不责众。皇帝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杀人的欲望。 众人四散离开,待走到宫门外走得远了,身边的随从胆战心惊地问:“主子是遭蒙骗了吗?可怎么是好?” 皇帝的这个侄儿霎时收起了慌乱害怕的神情,反露出一丝狠色来:“既跳进了局里,也没法子了。我那皇叔气得大骂我等蠢货。恐怕心里已经恨上了。” 随从闻声面上更焦灼。 随即只听自家主子压低了声音,阴沉沉道:“反正皇叔也老了。傅翊不能死……” 还是皇叔死了好。 将来才不会想起他今日犯的蠢事,害皇帝棋差一着。 “傅翊不能死啊!”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不知有几人叹着气开了口。 今日看管傅翊的小卒又换了一个。 监牢缝隙间流进淡淡金光,从程念影身上一点点滑过。 她来到傅翊面前,照旧要席地而坐。 梁王突然从后面追上来:“等等!” 而后脱了外袍垫在程念影身下,臭着脸道:“坐吧。” 这一举动自然引得小卒侧目。 傅翊笑笑:“怎么这样快就又来看我的笑话了?” 梁王:“呵呵。” 压着气退远些,见那小卒还没眼力见:“过来,本王有话问你。” 小卒心道,他懂。 上司都交代了怎么说听起来特别惨。 他忙小跑着到了梁王跟前回话。 这厢程念影从左袖中取出油纸包好的食物:“给。” 狱中食物他不碰,是为防下毒。 他看了看程念影,最后还是笑了起来,低头,就着程念影递出的姿势,就这样先咬了一口油纸包中的春饼。 然后他晃了晃手腕,那腕子上的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 他轻声道:“有些累。” 程念影眉心一动。 却见傅翊却又还是抬手将食物接了过去。 他道:“想必阿影在外间为我奔波,更累。” 这厢小卒说着说着,发现梁王殿下压根没怎么听,他探着脖子,倒像是在努力偷听那一头…… “殿下可要过去与丹朔郡王说话?” “站着!” 那厢程念影从右边袖中又取出一个木葫芦来,将塞子一拔:“水。” 傅翊好笑地摸摸她两个袖子:“好能装。” 摸完袖子,他又顺势摸到程念影的一截腕骨。 带着凉意。 但他却爱不释手忍不住反复摸了两下,低声道:“指上怎么有伤?” “打江慎远了。”程念影顿了下,又凑近些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起江慎远交代的事。 监室沉暗不见天光。 傅翊却心情极好。 他从程念影身上汲取着那一点甜,真是极好极好。 “反了吧。”被上下封锁的定王府中,定王长子眼泪婆娑,“既被定罪,不如真反了吧!” 图穷匕见 监牢中,小卒仍在滔滔不绝,梁王突然一个大迈步,转眼就到了傅翊的监室外。 小卒:“哎?” “该走了。”梁王站在那里,绷着脸道。 程念影应了声“嗯”,将木葫芦又塞回宽大的袖中。 傅翊并不看梁王的脸色,待程念影要起身时,他压低声音极快地说了句:“不要动手杀皇帝。” 程念影微微惊讶地看向他。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程念影认真地想过了。贵人间的斗争婉转却阴狠。纵使找到木荷也不一定能为傅翊翻案。 定王若是又胆小懦弱,在皇帝指使下,真要将傅翊拉下水呢? 那还是杀了皇帝吧,杀了皇帝,众人忙着争位不及,谁还顾得上杀傅翊? 傅翊拉起程念影的手,慢慢划过她的指尖,笑道:“你的手这回要干干净净的。” 程念影脑中蓦地又划过他先前说的那句。 坏人他来做。 可如今身陷囹圄的是他啊。 “小禾。”梁王在栅栏外重重咳了一声,是催促。 程念影抽回手,想了又想,还是应了声:“嗯。” 回到梁王府,刚一进门,下人便来报:“殿下,睿王来了。” 程念影几乎都要忘记此人了。 她离京前就想杀了此人,怎料楚珍带着秦玉容登门,急着要换回去,后面再一耽搁,倒纵容他活到今日。 “好,如今可是在花厅中等候?” “是,已备了茶点。” “走。”梁王这个字是对着程念影说的。 大抵是为了弥补上这些年的缺失,梁王几乎走哪里都要带着程念影。 程念影要去看傅翊,他宁愿请假不去上朝,都要陪程念影去监牢。 眼下只恨每日里时辰还不够长似的。 “殿下,还有,这是暗探送来的消息。”长随连忙递上一封密信。 梁王接过来拆了,顺手又递给程念影,道:“我派人去查木荷了。” 程念影接过,展开。 木荷的家人都住在御京城中,有一间药铺。她是家中的第三个女儿,姐姐都已出嫁,一个弟弟也已成婚。 “她不可能逃去了外地,她弄不到路引。”程念影对这个已经很有经验了。 梁王点头,露出思忖之色:“那会是躲在哪里?她家中,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家里都搜过了。”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近了花厅,想到睿王就在其中,程念影住了声。 待跨进门,里头身穿紫袍的男子缓缓转过身,一手还捏着书卷,笑道:“见大哥迟迟没有回来,我便先取了一卷书来读。” “无妨,你在此处随意些就是。”梁王进门坐下。 程念影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让睿王多看了她一眼。 “今日怎的来我这里了?我记得先前父皇将宝应治水一事交予了你。你近来该很忙啊。” 睿王收起打量的目光,跟着坐下,面露忧色:“今日陛下在朝上吐血了。” “怎么回事?”梁王急道。 睿王将事情前后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