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空寺。 马车停在门外,俨然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程念影几乎什么也没有带,便踏出了门。 江指挥使朝她走来,见她神色有异,问:“害怕?” 程念影“嗯”了一声。 她当然不怕。 她是在看那些停住的马车。 跟她猜测的有些出入——若江慎远护卫的是皇帝,皇帝的车驾应该更加阵势唬人。 若不是皇帝,那为何这人的行踪身份是秘密? 程念影还在飞快地转动大脑,那厢马车里的人却先坐不住了。 他本只是觉得惊奇,才卷起车帘一角,来看这江慎远等的是什么人……这一看…… “这不是傅翊那郡王妃吗?”他冷笑一声。 声音耳熟。 程念影心想。 尤其是说话的那个味道,熟。 “还是说你找了个替身来,预备去对付傅翊?”那人又道。 半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她是,也不是。”江慎远答。 “何意?” “她是我的人。”江慎远平静中带笑,“但也的确给傅翊做了几日的妻子。她早前就顶替了秦玉容。” “多早?” “从大婚那日起。” “她是你手底下的杀手?”那声音微微变调,“难怪!难怪!” 程念影这时候也终于想起来这声音耳熟在哪里…… 她跟着上前一步,试探道:“……太子?” 马车的车帘霎时完整地被揭了起来。 正是本该死了的太子。 他瘦了许多,两颊微微凹陷,更显得神情阴冷。 他冲程念影一笑:“没想到?” 他道:“你过来。” 似有了什么坏主意。 江慎远皱眉,但没说什么。 程念影正好也想打探清楚,便一骨碌上了马车。 这般爽快,倒叫太子梗了梗。 岑瑶心也远远看见了这一幕。 “小禾”与这“贵人”有仇? 那倒很好。 只是她这口气松得早了。 彼时马车里,太子掀了掀眼皮,拿出从前的做派:“谁叫你坐的?跪下来伺候孤。” 程念影一动不动。 太子微恼,伸出手。程念影不躲反迎,张开五指握了上去。 那温软触感,太子本能地心神一荡。 下一刻。 “啊!!!” 太子的手腕被掰折了。 程念影暗暗嘀咕,我只是忌惮江慎远和阮师,我又不怕你。 程念影很烦 听见惨叫声的那一刹,江慎远心中是厌烦的。 ……这草包。 下属走近,压低了声音:“大人,我们……” 江慎远垂下眼:“该启程了。” 下属愣了愣,那一声大人没听见?他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那厢岑瑶心等了又等,最终什么动静也没等来,她不由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坐着。 难道她感觉出了错? 她问阮师:“小禾得罪过那马车里的人吧?” 阮师停住手上的动作:“我不知道。” “你可知你主人要护送的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阮师讪讪。 岑瑶心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一问三不知,所以他也只能给人当一把刀呢! 此时的马车内,程念影看着太子狼狈地缩回座位上,神色怨憎,但又着实再拿不出气势。 他虽还活着,但已活得大不一样了。 ——如今都不该再叫他“太子”,该叫他钟定元才是。 “你疯了!”钟定元嘴里迸出三个字。 程念影不予理会。 她侧着身子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江慎远没有来救钟定元。 方才从江指挥使和钟定元的对话中,她隐隐感觉到江慎远并没有多尊重这个废太子。 她的感觉是对的。 “你好大的胆……”钟定元又从齿间挤出声音。 程念影仍旧没有搭理他。 钟定元没等到外援,此时若再放狠话下去,也不过徒增笑料。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一时间马车内寂静得怪异。 钟定元捂着手腕,面色阴晴不定,见程念影如今和从前竟没什么两样。 他活不活着好像都吓不到她。 他心中憋着气,满怀恶意的问:“傅翊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怎么都这样问? 程念影这才分给他一点目光,而后从钟定元的眼底捉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期盼。 程念影知道了。他们这样问,不过是都等着看傅翊的笑话罢了。 程念影有些不快。 钟定元见她仍旧不说话,一时都分不清她是被戳中了短处,还是生性冷酷绝情爱搭不理。 但既已开了头,就这样结束又显潦草。钟定元便干脆接着道:“他若知道,肯定恨不得你去死吧。” “……” “但也不要紧,反正傅翊也活不长久了。你到时候是会松一口气呢?还是为他掉两滴眼泪?不知你们做杀手的,有没有一夜夫妻百日恩的道理?” 程念影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颤。 傅翊活不长久? 为何这样说? 钟定元微恼地又往前送了送:“你是木头吗?” 他都说了这样多的话了,她竟还是冷冰冰的。 这让钟定元更加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已经不再是太子了,没有人会奉承他了,甚至没有人搭理他了! 那股羞辱感在钟定元的骨子里来回窜动。 腕骨处也突突跳着,不断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吗?”他阴森森地挤出声音。 程念影决定接上他的话。 她吐出迟疑的声音:“你是皇帝的儿子,皇帝不舍得杀你?” 钟定元飞快地掩去那一刻眼底的暗色。 是因为这样吗? 他倒也希望是这样。 “父皇已知晓先前是傅翊有意陷害我,就为了让父皇废除我的太子之位,从而挑起其他皇子间的斗争。” “一朝天子一朝臣。傅翊着急了。他见父皇年迈体衰,不愿我登位后与他为难。” “于是他要让皇子自相残杀,再借机从中挑出一个软弱可欺的,由他扶持上位。如此一来,哪怕等到父皇驾崩,也可保他地位不动摇,甚至是更上一层楼!” “恐怕将来成为摄政之臣,也不无可能!” “他野心勃勃,其心可诛。” 钟定元说着说着,一张俊美的脸微微狰狞,是真的动了怒和憎。 “可惜他却不知父皇早洞穿了他的目的。而我,便是将来定罪他的关键。” “他胆敢陷害太子,蒙蔽圣上,弄权到这等地步……便是五马分尸也算便宜了他。” 程念影听得眼皮跳了跳。 皇帝要杀傅翊? 钟定元回到御京,便是傅翊的死期? 程念影张了张嘴。 想说傅翊没有陷害你,明明是睿王……奈何她不能说。 她说了,便会被江慎远知道。 她心下更觉不快。 那不快慢慢又变成了一块大石,沉沉压在她的心头。 她也不喜欢他们这样等着看傅翊的笑话。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武宁侯府上下被皇帝处置好了。 可也不行。 秦玉容的事爆出去,他们还是要看傅翊的笑话。 程念影胸口发闷,蓦然抬起头来。 “如今还敢对我下手吗?将来父皇是要复立我太子之位的……”钟定元话音刚落。 “砰!”程念影兜头给了他一拳。 她去救傅翊好了。 * 就在程念影一行人启程后几乎不见了踪影,裴伽两兄弟才来到了悬空寺的大门处。 裴伽遥遥一望,什么影子也没有,顿时平添惆怅道:“就这么走了,不知何时再见。她的伤也还未好全……” “小禾回御京了,那她要给丹朔郡王的信倒也不必送了。” 裴伽嘀嘀咕咕,话语不绝。 裴霂没跟着他一起感叹,只是突地道:“要送。” “嗯?她回去就见到丹朔郡王了。” “定要送。她是跟着江慎远走的,恐怕丹朔郡王心生误会。这封信送出去,才能以证清白!” 裴伽嘟哝:“若他因此事就怀疑小禾,那是他的不是……” “不要试人性。” 都在包庇 悬空寺、河清二者离御京都不算远,又不是一大家子迁动,江指挥使领着这一行人的行进速度极快,转眼就要进御京了。 待歇下脚,钟定元脸色直发青。 一个太监模样的上前将他扶住。 他冷冷斜睨了一眼江慎远。 江慎远以为钟定元要责怪自己,先前他在马车里哀叫的时候自己没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