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厉害的杀手,也不过是形单影只的凡躯。如何逃得出数个训练有素的护卫织下的天罗地网? 他其实不必如此。 她欺瞒他,强行塞一个秦玉容还他……他便是硬要强取,平胸中那一口气怨气,也不过是轻易就能办到的事。 念头从傅翊脑中转过。 程念影又开了口:“只是岑家不大好。” 这也是诚心诚意的话。 “哪里不好?”傅翊终于又接了声。 “岑家是蔚阳的依仗、靠山。这里的人说我是外乡人,便任意欺凌,正是仗的岑家的势。” 她轻声道:“只这一样不好。” 傅翊整了整衣摆,退回到桌旁坐下,渐渐恢复了些冷静。 他道:“那岑氏女也不好。” 程念影怔住。 傅翊已经接着往下说了:“岑家都不好,她既享岑家的荣华富贵,难道对岑家种种做派,当真一无所知吗?” 他停顿片刻,道:“这般女子与我作妻,如何好?生得美又如何,御京美人何时少过?” “那……那你换个妻子。” “可岑氏女是皇后钦定。” 原来是皇后的意思。就如当初皇帝不由分说,定下了秦玉容一样。 程念影蜷了蜷指尖,无端舒了半口气。 “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傅翊看着她。 问她?她怎会知晓? “郡王聪明,自然有应对之策。” “是么?”傅翊目光不移,“若真如此,岂会叫一个大活人从郡王府上逃走?” 程念影抿唇。 到这一刻,一丝侥幸也无了。 御京之事,已被悉数揭破! 他很聪明……她本来也没想过能一直瞒下他。因而才总劝秦玉容一起走。奈何武宁侯府里头,没一个肯听的。 “又答不上来了?”傅翊笑,但那笑里夹一丝寒气。 程念影舔了下发干的唇,仍沉得住气,她道:“郡王府上并未少一个人。” “……”是那么回事吗? 傅翊屈指按了按眉心,将那些暴-戾的冷酷的躁动的念头按回去。 他甚至竭力柔和了些面容,他问:“我待你不够好吗?” 程念影对上他的眼眸。 深如寒渊。 程念影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傅翊气笑:“这是何意?” 程念影本想一直绷着不承认,但此时还是禁不住轻轻反问了一句:“我那时,待郡王不好吗?” 这下换傅翊顿住。 他要睡也给他睡了呀。程念影心道。 最后那次,还弄得她有些痛。 并不算她对不起郡王。 指婚武宁侯府,最早错在老皇帝身上。他下了旨,谁都不可违抗。 其次坏在武宁侯夫妻,他们教养之过,才让秦玉容一门心思寄在那个男人身上。 不得不叫她顶了这个缺。 程念影咬咬牙,更坚定地想,没错。便是傅翊再恨她,要打杀她,她也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傅翊站起身,语气轻得怪异:“你是想同我说,这般该算是扯平了?” 程念影动了动唇。 不,她想说的是,并非是因他对她好过,她便一定该留下来。 因果不是这样划的。 “武宁侯如今赋闲在家,不敢见昔日同僚,武宁侯夫人更不敢踏出门一步,其长子如今在牢狱,幼子连官学都不去了,整日争吵不断……府中越发难以为继。”傅翊缓缓道。 “我该舒心了,武宁侯府付出了他们的代价。” “但我心中仍有不平之火,它难消。” “这世上岂有轻易扯平之事?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方才撞见岑三与她共处一室也好,还是更早前第一眼发现她时也好。这时的丹朔郡王才显露出了十足的压迫感。 但程念影不明白。 为何他此时更生气? 程念影张了张嘴:“……我知晓。因为郡王是贵人。” 她说着说着,也有些生气:“因为你们贵人的怒气总比别人的更难平。” “旁人可欺,贵人怎可欺?我知晓。” 她想明白了。 在傅翊心中,她自是对不起他的。 “郡王觉得我损伤了你的颜面……” 傅翊听到此处,再度气笑:“是么?” “我见过许多贵人驯鹰。贵人并不爱鹰,只是因鹰不爱人,贵人才觉得鹰可贵,一定要驯服它!” “胡说八道。”傅翊黑着脸。 “就是如此……” 程念影话未说完,突地腹中咕叽一声,顿时将气氛悉数搅散。 傅翊收了收戾意,想起来她离京时吃的药该是过药效了。 何必与她急呢? 何必。 何必。 他屈指,抿唇,出口的话到底变成了一句:“……来人,呈些食物来。” 就想着平账 程念影今日走来走去,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折腾下来,也确是饿了。 但眼下坐在桌案前,眼见着护卫唤来岑家下人,挨着往上呈各式食物……也着实有些怪异。 觉得怪异的又岂止程念影一人? 岑家下人止不住地悄悄去看程念影。 ……这个时辰,难道不该是吩咐抬水来么? 没有春宵一度,倒是有了菜肴一桌。 正出神间,他们蓦地听见那御京来的客人问:“瞧什么?” 语气平和。 他们不自觉抬起头来,正要答话,却见男人的神情是漠然的。 下人们心底一激灵,顿时知晓犯了大错:“不、不敢瞧什么,这就退下了。” 原来多看两眼那“小禾”也不行。 他们将头埋得死死,直到完全退出去都没再敢抬起来一点。 傅翊心头还窝着火,回头一看,程念影未动筷。 “怎么?怕我在里头下毒?” 不等程念影接声,傅翊突地挨着坐下,夹了一筷子送到自己口中,咽下。 旁边的护卫看得眼珠子都快脱出来了。 “……主子!” 他们阻拦已来不及,只脑中浮起无边震荡。 怎能叫郡王来试菜?! 傅翊看也不看他们,只难辨喜怒地问程念影:“现在可放心了?” 程念影伸手、拎壶、倒茶,再低头一口气喝干。 她抬起头,还是辩解了一句:“并非是疑你在其中下毒,只是口更渴,须先喝水。” 傅翊:“……” 护卫抹了把额头,可给咱们吓够呛啊。 程念影很快低着头认认真真吃起来,半点不亏待了自己。 傅翊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这便知晓她为何一段时日下来脸还圆了些。 也是。回想她初入郡王府那夜……旁人假扮顶替,自该紧张得连水都咽不下。她那时就吃得津津有味了,又何况眼下? 半晌。 程念影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问:“是断头饭么?” 傅翊方才平息下去的火气,便这样轻易又叫她一句话吊了起来。 “你以为呢?” 程念影坐在那里撩起瓮里的水来擦手,低声道:“你不打算杀我。” 傅翊盯着她一双手,并不说话。 “秦玉容也没有死,对不对?病故只是对外的说辞……” 傅翊抬眸,撞入她暗含希冀的双眸。 他反问:“我有那般好心?” 他以为她大抵要说“你有”,总归也算中听的话。 谁知程念影来了句:“我不知道。” 傅翊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 程念影理直气壮地点点头,转脸问护卫:“你猜得对郡王的心思么?” 护卫:“我我我我……不知道啊。” 程念影:“你瞧,他也不知道。那我不知道有何奇怪?” 傅翊:“……” 不同她生气。 不同她生气。 傅翊淡声道:“想知晓秦玉容怎么一回事,何不自己亲眼去看?” 要她亲眼去看,而不肯说清楚。那不正说明秦玉容还活着么? 程念影没先前那样生气了。 再看跟前的丹朔郡王,也觉得他确实是软了心肠的。 换别人肯定容不下。 这会儿她吃的饭也该真是断头饭。 程念影又问:“为何不见吴巡?” “你对他很好奇?” “我见周围并无熟悉的面孔。” 程念影说完,觑了觑他的神情,还是决定同他说:“我不知晓郡王怎么想,便是因郡王总这样反问我。” 傅翊噎住。 护卫更是想把耳朵堵死。不敢听啊不敢听! “来人。”傅翊转脸看向门外。 岑家下人听见动静立刻走了进来,而这回没再敢多打量程念影一眼。 “将碗碟都撤了,带她去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