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傅翊出声说折煞之类的话,皇帝紧跟着好奇地问:“府上何时养起了狸奴?” “侯府上带回来的。” “那便是给秦氏女养的了?” “是。小姑娘养着玩儿。” “十五及笄,她而今十七,不小了。也不知平日里可会照顾人?” 傅翊低头咳了咳:“您赐了不少人予我,又何须她来照顾呢?” 皇帝笑笑:“那总是不一样的。” 这厢低低说着话。 那厢程念影回到幽篁院中沐浴更衣,出来时听人说:“邹妈妈回来了。” 程念影便立即将人叫到了跟前。 “如何?” 邹妈妈哪里敢说侯夫人大动肝火。这话说出来,像是挑拨人“母女”情谊。 她只道:“府上拷问了一个又一个,也没头绪呢。” 她说完,便悄悄去打量程念影的脸色。却见这位主儿还神色镇静得很。 邹妈妈舔了舔唇,提议道:“此事,咱们干脆别管了,侯府里会想法子的。” “我这里却是有一些头绪了。” “什、什么?”邹妈妈瞪大了眼。 这位主儿难道真那么厉害?这么快连这都寻摸清楚了? 邹妈妈深感自己派不上用场,危机感顿生,忙又掏出只精美的荷包来:“老奴还取了这东西来,郡王妃就不必再练那劳什子刺绣了,老奴看着都心疼呢!拿这个充数就是!” 程念影露出笑容,捏在掌中翻来覆去瞧了两眼:“好看。” 不过她想了想,不能今日就给出去。 否则太容易令人想到是让邹妈妈从侯府取回来的了。 程念影赶紧锁好,才又问邹妈妈:“我那姐姐人可活过来了?” “活着呢活着呢。” “身子养好些了?可有说何时换回来?” “没,没,夫人的意思是……再等等。” 程念影也不失望。左右这丹朔郡王对她极好。 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概捧场得很。除了有时奇怪些,大多时候倒温柔得像话本子里才有的人物。 “还有件事。”程念影再度开口。 “您说。”邹妈妈可不敢再拿大。 “你同你们侯夫人说一声,那些从侯府跟来的下人都退回去吧。” 邹妈妈听得出了一身汗:“退回去?从无退回的说法。那叫撵回了……奴婢不在这两日,他们做了什么错事?” 程念影:“话比我都多,出了门倒嫌拖累。” 邹妈妈噎住:“这帮贱皮子……此事只管交给老奴来。您且瞧着!老奴要是办不好,您再发那话。” 邹妈妈匆匆退下了。 反倒叫程念影有些疑惑:“只是将他们退回去,免了拖我后腿,有这样吓人?” 邹妈妈吓死了。 从郡王府被撵走的奴仆……那真是发卖了都不可惜。侯爷与侯夫人定然是要大发雷霆的。 邹妈妈并不心疼他们。 但坏就坏在,郡王妃的意思只留她一个。她虽然现在也心甘情愿在郡王妃身边伺候,却怕侯夫人多疑。毕竟她的男人,她的女儿儿子,都还捏在侯府手里呢。 此时侯府下人们坐在一处,显得有些懒散。一开口,口气还隐隐抱怨呢:“郡王妃一回来,便也用不着咱们了。咱们连在郡王跟前露脸的机会也没有……” 话没说完,只见一个魁梧人影进了门,朝着那说话的人当先一记窝心脚。 “邹妈妈?邹妈妈你干什么?” “哎哟哎哟!” 邹妈妈突然想起来上回说替郡王妃教训彩蝶,那时她也有些轻慢,这次嘛……她问:“彩蝶人呢?” “在、在里面歇着呢。” 邹妈妈气势不减地冲进去,总之是一个也不能落下! 与这厢的乱糟糟不同。 邹妈妈走之后,施嬷嬷捧了个匣子进来。 “府上设道场惊动了不少人,各府上便都遣下人送了些东西来。药材一类,都拿到郡王那里去了。剩下的,老奴拣了些贵重的出来给您过过目。” 程念影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那日大婚已送过许多,今日还送这样多。” 施嬷嬷想到武宁侯府早被排挤到权贵边缘,郡王妃没见过这般阵仗也实属正常。 “他们只怕自己备了礼还没机会送进郡王府的门来呢。” 还有怕礼送不出去的?“那康王府也送了东西来?”她问。 施嬷嬷眉眼间的笑意渐渐退去:“那日敬茶,郡王妃这样聪慧,想必也瞧出了一二。康王府上与主子并不亲近。” “为何?”程念影想不明白,“郡王已是人间佼佼者,他们应当很喜欢郡王才是。” “郡王妃有所不知,便是亲爹娘,也有与子女不一条心的呢。” 程念影沉默了。 施嬷嬷怕自己说得过多,忙提起笑脸:“郡王如今大婚,有了郡王妃,今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便是郡王自己的家了。” 程念影更说不出话。 她的“姐姐”不喜欢丹朔郡王。 她还要竭力为之遮掩…… 再回想今日,听她在魏家遇了贼,丹朔郡王便好心问她要不要带几个护卫。她应“好”,他还要反过来夸她乖呢。 便是亲爹也未必有这样好呢。 施嬷嬷浑然不知程念影在拿傅翊和想象中的亲爹做对比。 她还待开口,前院儿来了人:“嬷嬷,主子传话来,请郡王妃去前头用膳。” 程念影进门,皇帝和傅翊都落座了。 “直接坐,省却那些繁文缛节。”皇帝招呼她。 程念影也就真的直接走到傅翊身边坐下了,然后低头一瞧桌上……尽是素斋。 “怀晏的病久不见好,我还想让众僧为他诵念药师经。”皇帝捏着筷子却没动,眉间皱纹深深。 怀晏?是丹朔郡王的名字吗? 程念影默默听着。 “玉容。”皇帝突然叫到侯府嫡女的名字。 程念影立刻抬眸望去。 “一会儿用了饭,你也一同来道场吧。你亲手为你的丈夫抄写药师经,再由金光寺的和尚们一并供到药师琉璃光如来的跟前。” 程念影顿住。 她的字……会露馅。 我日日与你睡吧 但程念影也曾听过皇命不可违抗的话。 她找借口推脱的那一套,在皇帝跟前肯定是行不通的。 如何是好…… “比起她亲手所抄,您知道我更想要什么。”傅翊苦笑。 皇帝叹气:“是,朕知道。康王府世子十岁那年,突得惊风之症,康王夫妻在佛前日夜为他祈祷,更是手抄经书数卷,只求他平安无恙。” 傅翊敛起苦笑,语气低沉:“厚此薄彼,我记仇至今……” 皇帝连忙道:“哎,岂能叫记仇?不过是伤透你心。”皇帝顿了顿,立即又道:“我命人去康王府传话,为人父母者,见你久病,也该为你抄经祈福才是。” 一直到用完饭,皇帝再没提让程念影抄经的话。 “你就不必去道场了,我去一趟就是。”皇帝倒没什么架子。 也或许是真喜欢着僧衣,诵佛经。 傅翊一手按住椅子扶手,竭力要站起来,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绽起。 程念影扫了一眼,立即去扶他。 皇帝皱眉:“玉容,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他顿了顿,“怀晏,夔州的事不能少了你……” 皇帝话还未说完。 傅翊突然弓着身子剧烈咳嗽了两声。 紧跟着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血溅在程念影的手臂上,灼得她眼皮跳了跳。 “怀晏!来人!”皇帝大喝。 郡王府上顿时兵荒马乱起来。 护卫将傅翊扶进房,郡王府上守着的御医立刻奔了过来,而皇帝行色匆匆,反而没有多留,只再三叮嘱御医,若郡王保不住命,便要他陪葬。 这话说得程念影一颗心也吊了起来。 他怎么突然吐血了? 他今日会死吗? 程念影站在那里,没有挪步子。 喉咙里都是血的味道。 不过傅翊并不讨厌。 他睡了一觉才睁开眼。 “皇帝走了?”他问。 “走了。”回话的却是脆生生的女声。 傅翊转眸看过去,瞥见了支个凳子坐在床边的程念影。 她身上还带着溅上去的血,连衣裳都未换。 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吴巡就站在床尾,终于按不住道:“主子,郡王妃一定要留在这里守着您。” 尽管他极度克制,但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无奈。 傅翊合了下眼,才又抬眸问程念影:“怕我死了?” 程念影点头。 “御医如何说?” “说你病得更重了。”程念影犹豫了下,“他会不会是个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