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女人跑出来问他有没有错,他摇头,女人又是哭,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她说他没有一颗心,是个异类,问他,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应的? 他说:“你不是总因为他欺负我而掉眼泪吗?他死了,我不受欺负,你不就不会掉眼泪了,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女人似乎是用眼泪做的,她一直哭,哭个不停,她说他不能这样。 女人总说,他们会在艰难的世道里好好活下去,可她还是死了,死的时候还在掉眼泪。 灼热的泪落下来,像要把他的皮给烫出一个窟窿。 好人是活不长的。 这是聂乘风在被抓起来,偶然大发善心拉住了一个瘦小的,妄图逃脱囚笼的小男孩所得出来的结论。 又或者,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因为其默不作声而被当做小妖怪之时。 又或是女人因为他而被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被迫离开槐花巷,死在不知名的某一日时。 小男孩怕的牙都打颤了,还要为了那个许诺带他出去的少年而撒起了大谎,指认了他这个救命恩人才是罪魁祸首。 要活,就不能有心。 要成为一个恶人。 他本身就无情爱,应当过的很好才是。 聂乘风从来都不后悔去往上清来逃避无妄教拿他当容器的决定。 也不后悔答应微生宁亦来到乌山,遇到了大祭司。 微生宁亦的身体不好,只要他死在了路上,死在了乌山,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他只需要同大祭司合谋,再上演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就能施施然的回到上清,一切都能恢复最开始的模样,甚至于更好。 只是…… 他没跪下去,还拒绝了大祭司回去无妄教的命令。 微生宁亦,微生宁亦…… 聂乘风浑浑噩噩的睁开眼,干涩的唇微微张开,入目的就是那张他在幻镜中看到的张脸,极近的,甚至于要贴到他的眼前。 轻薄的如高山不散的云雾,握住就会开始消融的冰雪。 在他意识还没清明之际,那极淡的唇,伴随着刀剑刺入血肉声响,擦过他的脸颊,掠过他的耳膜。 温热涌至他的手上,粘稠的,向下蜿蜒滴落。 风雪清冷的味道直直的扑过来,聂乘风一低头,全身僵硬,手在抖,他的剑贯穿了宁亦的腹部,大片的血蔓延开。 “微生宁亦……”他呢喃。 发生什么事情了? 聂乘风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听见了师绾绾撕心裂肺的喊叫,也同样的看到了微生宁亦对他张露的笑颜。 那人手握着腹部的那柄长剑,在仅他能看到的视线里,将剑身又向里面推进了几寸。 宁亦的最后一眼,是聂乘风骤然紧缩的瞳孔,他本来是想给其一个安慰的拥抱,但手却不受控的向下落,一切悄无声息。 他死了,死在了聂乘风的手里。 千里之外,大雪不停的北域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锁链随着那人轻缓的动作,阵阵符文在其上浮现。 潭边的枣树枝繁叶茂,宁亦捡起一颗掉落在边上的,用袖子擦了擦。 他又回来了,他感叹。 只不过随着他的动作,锁链上的符文阵法越来越亮。 宁亦微微蹙眉,但还是若无其事的将枣子塞进了嘴巴里。 不甜,不苦。 细细的长睫敛尽了他眸底的情绪。 从离开上清一夜后,他就将一只灵鹤放飞,透出消息给师昼,聂乘风不过是无妄教送来上清的奸细,掐好时间,在师昼带领人前往乌山来救被困的师绾绾一行人时,在撤退路上,大庭广众之下,让已经神志不清的聂乘风亲手将长剑捅入他的腹部。 一直活在上清庇护下的师绾绾才会当头一棒,才能不得解脱。 在历经师姐被伤,亲眼看着同门被杀,曝尸荒野,自己也差点死去的绝境里,师绾绾才能痛的刻骨铭心,痛的撕心裂肺。 才不至于同原本剧情中,那样为男主进行遮掩。 在爱还未萌生时彻底的掐断,成为死敌。 这个计划不算天衣无缝,只是他死了,那么所有的,都只能成为现实。 聂乘风成了劫走他的无妄教奸细,成了杀死他的妖物,他会被正道追杀,成天道认同的另一天命之子的憎恶。 一个妖物走上修仙正途,怎么会有所成就呢。 被无数的恶所裹挟,成为魔神,才是最终他该走的路,他会因为宿命再次来到北域,他会再次见到他。 是上百年? 还是上千年? 宁亦不知道,他缓缓的站起身,带有符文的锁链震荡,缓缓的收紧,勒住他的脖颈。 长发逶迤,铺散在白玉祭台上。 宁亦的动作未有停歇。动作因脖颈、手腕、脚踝的桎梏而十分滞缓 ,那镣铐锁进了他的灵魂里,妄图压迫他匍匐在地上。 可他依旧站了起来,拾起了掉落在祭台上的果实。 他只是希望,聂乘风应该能更快的成长起来,能与他见上一面。 枣树还是很茂密的,枝繁叶茂,张牙舞爪的占据着洞穴中一大空间。 天山包含着怨念的水滴落在寒潭中,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三年,宁亦是在枣树已经掉落了半边叶子,快要被寒池中的水给冻死的那日见到了已经成为一方魔头的聂乘风。 彼时的他连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的格外的艰难。 他抬头那一刹那,那原本正欲上前的人面色变得很是奇怪。 冷着张脸,像是见到了千千上万次,这样的他。 长发已经长了又长,他的样貌定格在与聂乘风分开的那一年,聂乘风不至于认不出来他。 他不该想扑过来杀了他吗? 聂乘风身上此刻魔意滔天,他该想杀死的人就应该是他。 宁亦从计划被聂乘风杀死的那一日,系统的提示音至始至终都没有响,似乎是坏了。可偏偏登录世界的提示音还存在。 每个世界的主人公都出现了差错,那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宁亦不相信只与他待了几个月的人能在他如此算计下还能对他生有怜悯,甚至于爱。 他会杀死他的。 也如宁亦所料,聂乘风在盯着看了他半晌,动了手。持剑飞身过来,落下带血的刀刃,但剑锋却停在他脖颈处一寸的地方。 那人的声音轻而不确定,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说:“微、生、宁、亦。” 一字一句。 聂乘风想过微生宁亦没有死,那一天的所有如同一场大梦,那人手拿剑身向腹部插去的动作成为他午夜梦回挣脱不掉的梦魇。 那样的人怎么会死? 他算计他成为上清,甚至于仙门百家的公敌,他怎么可能会死,那他的意义在于哪里。 第一年,聂乘风想,再见微生宁亦,他一定会率先杀了他,啖其肉,喝其血,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第二年,亦是。 第三年,亦是 …… 数不清的追杀令,似乎只要一个闭眼,就会有把刀从他身侧压下来,砍断他的头颅,这些都是拜他所赐。 宁亦就该死。 他告诉自己。 宁亦是看见聂乘风停了手,刀刃一转就开始砍他身上的锁链。 “你在做什么?”宁亦费力的喘着气问。 锁链与剑刃碰撞出火花,聂乘风的脸近乎扭曲,一剑下去被弹飞至很远很远,细小的石块从他上方掉落,他爬了起来,拿起了掉在手边的剑。 他不去听宁亦的问话,不想,不回应。 锁链上的阵法被这般对待,使得被桎梏的宁亦近乎要趴下去。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自行拯救过自己,只是,没有成功。 他安安静静的望着聂乘风,不去说锁链上的符文压迫他的神魂,也不说他一剑的动荡对于他来说会收到多大的痛苦波及,只是望着。 聂乘风陷入癫狂,他砍着锁链,不知疲倦的砍着,被弹开了不知道多少次。 在他要举刀的下一秒,他听到: “聂乘风,没用的。” 那双猩红的眸看过来,宁亦笑了一下,他说的话很艰难,似乎有什么压迫他的胸膛,让其喘不过来气。 声音断断续续:“杀死我,比将我带出去更为的简单。” 那张脸文弱的笑着,无任何的血丝。 聂乘风理智一点,但手下的动作没有停,他心中有着自己的答案,微生宁亦是个骗子,所以,不要听,不要去想,他所有的一切言语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聂乘风放出狠话,伴随着一阵的叮里哐啷:“死了,不就便宜你了。” “微生宁亦,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宁亦没有感受到聂乘风的杀意,虽然聂乘风口口声声说要杀他,但自始至终,那柄剑他都没有架到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