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乘风注意到了。 糕点被放在桌子上,师绾绾拿起就啃。 不过她手上的笔仍旧没放,握在手里。 浮罗山的那一次被追逐着在山林间给师绾绾有了极大的挫败,她引以为傲的剑术因为她的体力而无法施展开来,所以,一回上清,给聂乘风开小灶讲解术法的同时,她也在锻炼身体,弥补不足之处。 “你今日有何突破?”师绾绾问。 聂九已经在上清半年了,从琼桦长老让他悟剑心到如今,他还停留在第一步,师绾绾之前很着急,但现在嘛,没什么了。 因为她意识到了。 人与人之间的确存在天赋的因素。 想到这,她狠狠的咬了一口中的马蹄糕,望着桌面上凌乱的符箓。 就像她与大师姐一样。 她永远都会废掉一两张的符纸才能成功,而师姐则不会,师姐总会做的又快又好。 一笔画下去,啧,又废了一张。 师绾绾将马蹄糕叼在嘴里,撸起了袖子。 聂乘风将手搭在别在腰间的剑柄上,他说:“我不知道。” 师绾绾停下了手,难得的他与聂乘风有了同病相怜的感受,并对于刚刚自己的言论有了深深的歉意。 她安慰道:“没事,半年不成就一年,总会有收获,日复一日的练习,后一日总会比前一日要明白的多。” “挥剑多少次,就是驱散你心中的未知,有一天,你终会知道的呀。” 师绾绾拿起一张符箓,她说:“你看我也一样啊,怎么画都画不好。” 少女的眼睛很亮,只是这等浅薄的话并没有让聂乘风有多少安慰。 他的耳朵里突兀的传来一道声音,又或者是从他脑袋里发出的。 那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只要他一开口就能发觉。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此时那道与他一样的声音发出刻薄而尖锐声响:“你知道什么,我已经来这小半年了,还是没有领悟到,那些弟子是怎么看我的?你们都在看我笑话,什么和我一样,都是谎话。” 而后是一阵“桀桀桀”的狂笑袭来。 聂乘风脸色隐隐发白。 那声音旋即又变的高高在上,傲慢的对他指指点点着: “你好可怜啊,上清的这些天之骄子对于你而言是登不上的天梯,你还眼巴巴的待在这里,你以为师绾绾是真心待你的吗?连剑心都悟不出来的废物,还在这里丢人显眼!” 聒噪,聂乘风蹙起了眉,握紧掌心。 师绾绾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也问了出来:“小九,你没事吧。” 少女的手逐渐贴近,聂乘风向后一避,躲了过去,他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低下头在再次抬起,他笑着说:“只是有点不舒服,大约是练剑练没有休息好。” 聂九不怎么爱笑,就算是笑,也只是勾起一点轻微的弧度。 如今这般灿烂的,还很是少见,师绾绾没细想,人就在她的面前转了个身,步履轻快的离开。 真的没事吗?师绾绾想。 白色的马蹄糕在她的手上,甜甜的。师绾绾迟疑了一会,马上赶了出去。 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做过糕点的人,一次尝试就能做出最好的味道。 上清并不明令禁止吃食,只不过大多数的弟子都已经修炼到可以辟谷的阶段,就算没有,也有辟谷丹来帮助其不再受饥饿的影响。 只是,对于师绾绾来说,人间的吃食的确美味,让人吃了还想吃。 聂九可不能出事情,在人大致掌握这项技能时,师绾绾时不时的想。 聂乘风强撑着离开,但脑袋似乎在不断的被挤压。 他已经竭尽所能的去掩盖他的异常。 那个声音还不停歇,诱惑着他,轻柔且飘飘然的想让人一脚栽下去: “你想要力量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活,你把身体给我,一切都能解决,你会是上清唯一的天才,任何人都只能仰望着你。你将身体给我,你就解脱了。” 聂乘风大步的向前走,眼前模糊一片,天旋地转,他跌跌撞撞的要迈开大步子,要将面前的阻碍给撞个稀巴烂。 可实际上,他却脚下一软,直挺挺的就要栽下去,面朝下,势必要摔个头破血流。 跟过来的师绾绾连忙扶住人,近半年来的成果使得她不用术法都能稳稳的将人给托住。 “聂九?聂九?” 聂九,听到这个名字,聂乘风尽全力的要睁开眼,但终是无奈的阖上,他的手要想向上拉着什么,然后就落在了地上。 聂乘风竟然久违的想到很久之前。 大雨飘摇,兵刃相接,那个生他的女子被人一剑捅穿了肚子,血哗啦啦的向外流,那把剑其实是冲向他的,但是那个女人护住了他。 他不太记得女人的脸了。 只能看到她的那双眼睛,难过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流出泪。 但是没有,血流的太快,她不一会儿就死了。 而后,他看到了小时候被关在水牢之中的自己,水一点点的淹没过他的脖颈,当时的他还没有成为无妄教的神子,只是那些祭品中的其中一员。 一个孩子偷偷的要跑走,其他人就要一起挨罚。雨水灌进池中,逐步的侵蚀着他能喘上一口气的空间,他垫起了脚,木刺扎入掌心,他也要将头向上仰,向上探出去。 他告诉自己,他能活。 他一定能活。 之后,模模糊糊是震天的喊声,那些同他一起的孩子被推上高台,他们被灌下不知名的药汁,全身瘫软。 火把,摇摇晃晃的人影,之后是拉长的躯体,哀嚎,痛苦喊叫。 那时的他听到了什么? 有个人好像在说:“把身体让给我吧,我能让你不再被欺凌,那些伤害你的人,我都能把他们给杀了,把身体给我吧,嘿嘿,给我吧……” 那个和他一样高的男童站在了他的眼前,向他伸出手…… 胸口极剧的烫,烫到要把那给烤穿,聂乘风猛然惊醒,就看到了在一旁吃这着鲜花饼的少女,他眨了眨眼,喉中干涩。 师绾绾的眼一瞥,就看见了人挣扎着爬起来,她连忙把人又重新按回在了床上。 说道:“云溪师兄说你过度劳累,所以才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话说于此,云溪师兄的医术她也信的过,只不过,她总觉的哪里不对劲。 但要说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师绾绾只得疑惑的问:“小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胸口的玉佩发烫,似要烧进灵魂里,聂乘风摇头,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 长生殿内,宁亦望向窗外,天空星子点点,山风吹过,呼啸声不止,他蓦然的勾唇。 师昼在说:“玉霞关内的妖邪最近躁动异常,明明设有一道屏障在玉霞关内,怎么还能有妖,有魔从那里出去?” “当年之事不过才过去百年,如今又要卷土重来?” 师昼的目光投过来,眼中担忧溢于言表,似乎在问他,他该如何做。 宁亦素白着一身衣,于夜色萧索中挥出那最锋利的一剑。 薄唇启,眉眼弯。 只有一字:“杀!” 杀干净了,就什么也没了。 小师叔(九) 昏暗潮湿的阴冷洞穴, 上方有稀薄的光斜斜落下。 宁亦的眼皮动了动,但最终无力的睁开。 他的手沉沉的垂在身侧,四周静谧无声, 唯有水滴顺着石壁滑落,啪嗒落在水中的杂音。 而后, 伴随着锁链轻微声响,一切又恢复了寂静无声。 北域大雪纷纷扬扬,似永不停息。 从长生殿回来, 宁亦就回到了落枣居,困得睁不开眼。 本来是坐在亭中的贵妃榻上的, 但一点点的,就睡在了上面。 一睁开眼,院中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但,也在宁亦的意料之中。 少年瞥见他醒,就直直的跪了下去,他什么都没有,但又什么都说了。 其眼下微青, 似乎没有睡好,又或者是整夜都没有睡。 聂乘风跪的连脊背都弯了下去,整个人匍匐在地。 这个姿势在他的幼年时期曾频繁的出现。 他匍匐在那一群人的脚下, 拉住他们的衣角,用最卑微的姿态去请求他们能放过他。 只是, 通常没有一丁点用处。 只会挨上一脚, 踹在心口,半天爬不起来。 那些同他一样大的孩子还会在去反反复复的哀求,迫使他也必须一遍遍重复这过于愚蠢的动作。 哀求换不来高抬贵手, 不哀求,但这却又是他们唯一有用的方法。 聂乘风的手攥紧,掌心刺痛丝丝缕缕的传入四肢百骸。 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牙关咬紧。 宁亦拢了拢身上的衣,咳嗽了一声,笑笑的望着少年,看其跪地,不知所措,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