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虞汀白。 “什么时候了?”宁亦问。 皱巴巴的衬衫,床头枯掉的玫瑰, 一切好像在缓慢的腐烂。宁亦恍惚的能闻到一种腐朽的气味,在他身上蔓延。 虞汀白:“凌晨三点。” 借助着虞汀白的力气,宁亦起了床,凌晨三点,已经三个多月后了, 空空荡荡裤管下,是一具骷髅,瘦骨嶙峋。他的房间之前是有一面镜子的, 可惜没有了。 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脸。 宁亦坐在轮椅上,他背对着虞汀白, 看不到他的脸, 世界寂静无声,睁开眼时发现的伤口在脑海里一幕幕回荡,疲倦、喘不过气的每一分每一秒在微凉的风里消散。 宁亦偏过头, 想到了这三个月来虞汀白的易感期,发抖的手,隐藏在头上、身体上的伤。疼痛不止在他身上降临,同时,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在用一种方式在自己身上施加同等的痛苦。 与这一秒,他说:“能不能,就这样吧。” 不努力了,就这样了。 轮椅停住,宁亦没有停止这种想法,喃喃道:“有点疼。” 不是好,也不是拒绝,是一双流泪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宁亦停止下去了这种想法,疼痛深入骨髓。 坚持没有迎来胜利的曙光。 白色的光亮落在瞳孔,宁亦的脸颊近乎透明,手垂着。 虞汀白就那么站着,拧开了药瓶,将一粒药放进了宁亦松松张开的手心。他说了一句话,只一句话就离开了房间,一眼也没看宁亦颤动的眼睛。 “就这样吧。”他说。 寂静的房间,时间滴答。 客厅里,黄昏拉长的影子落寞,手肘撑着膝盖,垂着头,他的手上是解开的腕表,宁亦推着轮椅,望向自己的左手。那里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监控着他的心率、血压…… 黑光锃亮的枪摆在茶几上,宁亦眨了一下眼睛。 虞汀白动了动,轮椅转动的声响在地板上清晰可闻,他面无表情着落着眼泪,只是说着:“对不起。” 这三个字,宁亦听到了很多次,是在午夜醒来时睁开眼后的那一秒,以及……每一分一秒的眼神里,他在对他说着对不起。 你很难想象,一个人会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只守着一个人的心跳。 走向衰败的人不单单只有一个人。 【世界线偏移度100%】 死亡是一件难以预料的事情,赵清越来的那一天,宁亦被推着在虞宅里晒太阳,赵清越永远记得那一天,光线格外的好,将那张病容的脸照的明明白白,生机几乎都没有了,只有一口气在。 顶着虞汀白的目光,赵清越蹲下身。 宁亦困倦着眯着眼,见到是他,笑了笑。 白大褂拖着地,赵清越声音降了一个调:“精神还不错,今天的天气很好。” 宁亦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实验走到了绝境,原有的方向被推翻,四个月来的所有化为泡沫,凌晨四点,赵清越赶到了虞宅,一坐就坐了半天,吃着霍野没给他的糖,嚼着一颗又一颗。 赵清越来的匆匆,走的也莫名其妙。 走向小洋楼的路格外的长,阳光太过灿烂,宁亦罕见的说了几句话,“我大学的时候,绩点很高,当时老师还问我要不要保研。” “嗯。” 教授说他的天赋很高,人也勤快,如果愿意的话,希望他可以成为他的导师。那时的他很惊讶,怔愣的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位教授一直对他很好,学习上生活上都会给予他很多的帮助。 很奇怪,他一直都不那么的幸运。 突然的出现这么一个人,第一时间却是手足无措。 教授笑的和善:“可能是因为感觉你和我很有缘,你和我妻子长的有点像,如果经济上有困难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那时的他拒绝了,他说他想回京都,他想回去。 教授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一切戛然而止,再无任何的继续。 呼吸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腕表滴答个不停,在身边的人要立刻飞奔出去的时候,宁亦勾住了那人的衣角,撑着精神,“我想回家。” 这条路真的不算很长。 玫瑰死了一片,大片大片的枯萎,花瓣散落,一地狼藉。 宁亦的声音越来越低,昏昏沉沉,垂下了头:“虞汀白,我想年年都能看到玫瑰。” “……” “好不好?” 那双手搭在他的手上,下一刻就要滑落,惨白,没有血色,淡青的脉络蜿蜒。 “滴滴滴滴滴滴——” 顿了几秒,虞汀白说了一个好。 他站在原地,天气要命的晴朗,反手拉住了那双温凉的手。 “喜欢什么样的?” “……” 白日光里,太阳的光线亮眼到刺目,一切稀松平常:“花房的红色玫瑰太多了,白色怎么样,白荔枝?还是芬德拉,好多的,橙色的怎么样,火焰怎么样?紫色也可以……” 到最后,隐隐约约的哭声在回荡。 大雨滂沱。 宁亦的葬礼,霍野没去,他远远的看着,到现在还觉得做梦。 虞汀白在墓园站了多久,霍野也就在角落里看了多久。 大约是怕他出事,霍野的护照身份证之内的东西都被老头子扣下,他哪里也没能去,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想不开,可霍野就好吃好吃的过了一年,也不闹着要跑路。 十八岁后满天飞的少年坐在高楼大厦里,开始管理集团的内部事务,与几年前穿梭在枪林弹雨间的人截然不同。 身着西装的下了班,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蛋糕,霍野去了很久没去的私房菜馆,上一次来,他还是两个人。 今天是他的生日。 点了一桌的东西,没动。 离开前,霍野遇到了之前的那个老板娘,她脸上变胖了不少,生活的顺遂让她得到了身体上的滋润,蓦然的,霍野问:“你幸福吗?” 被问的人一脸的茫然,不知所以。 霍野没等人回应,就走了出去。 那年,那个少年坐在他的面前,望着老板娘,神色里隐隐透露出艳羡。老板娘在发喜糖,说她的儿子考上了国内的顶尖大学,她高兴。喜气洋洋。 那时的他并不理解那人眼中的复杂,但他问:“你在看什么?” 那人思索了一瞬,回应:“幸福。” 连绵的雾气萦绕了一年又一年,与经年不落的大雨,这一刻该散的散,该落的落。 幸福? 瓢泼的雨,霍野推开了酒店服务生撑开的伞,向雨里走去。 后知后觉的剧烈疼痛蔓延全身,与某一天某个夜晚重合,泪混杂着雨水,霍野哭成了一条落水狗,弯不起腰。 那个说好好活下去的话禁锢着的人并不是他。 他很自由。 第二天,南湾的车祸冲上头条,当年的那场大雨迟到了很多很多年。 霍野离世,赵清越第二天去宁亦的墓碑前,他没带什么黄菊花,他带了玫瑰,一大捧的,要把整个人淹没似的。 然而,在那之前,赵清越就看见了墓碑前的玫瑰,一夜雨水冲刷,打落了不少花瓣,依旧挺立。 有几颗糖放在一侧。 虞汀白近些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做了腺体的切除手术,再也不会因为信息素的问题而忧愁。 信息素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他该怎么样活的久一点。 他时常翻看着很久之前的视频,一点点看,即使他已经看过了很多很多遍。稚嫩的童音与沙哑的嗓音交织,与宁静的夜一次次的重复。 后边玻璃花房里的玫瑰变成了好多多种,粉的,白的。 他在活,但活的不是很好。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虞汀白在门框上刻着如今宁亦应该有的身高,只是在某一刻,他的眼睛盯着那一条横杠,看了很久很久。那一条比上面的一条要低,他记错了。 他的记忆不太好了。 又或者,错了,从开始就错了。 那是宁亦离开的第十年。 玫瑰花开的正好,月光温柔,“碰”的一声,虞汀白捧着大束的玫瑰坐在了当初宁亦离开的位置上,一点点折下了头。 赵清越在学术界的名气一天比一天大,他也逐渐的老去,在五十年后的某一天里,他站在宁亦墓碑前,望着青年看过来的眼睛,恍惚了一瞬。 六十岁那年,赵清越攻克了信息素基因病。 媒体邀约不断,有人问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方向,赵清越笑了笑,说了一些官方的话,说是年少理想,想为看不到希望的人带来生的希望,只是末尾他又说了一句,大约我是个恋爱脑? 就这么一句,而后总有人想挖掘这一点料。 不过,都没发现什么,倒是在某一天一节课后,一个学生大大方方的问,“教授,听说您是为了您的爱人才选择这个方向的,请问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