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看又恢复安静的客栈,方才那位前辈的声音十分陌生,仔细一想,江逾身边似乎只有……
她默默盘腿坐下,从袖子里抖出一包好徒弟孝敬的瓜子,就着月色磕了起来。
客房内,苍舜冷冷地眯起眼眸,利爪没入客栈地面,划开深深裂痕。
难怪他一定要三品护灵符,这根本不是正常修士突破筑基该有的难度!
那双猩红妖瞳深深地凝视一道染血身影——年轻人族闭目端坐,金色符箓悬于上空,衣袍下的削瘦身躯微微颤抖,鲜血不断渗出,仿若盛满液体而寸寸破碎的美丽白瓷,很快便将他浸润为血人。
这一幕,在周国北境,苍舜曾见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眼里。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正在攀登一座不见顶的高山。
他乌沉如墨的双眸布满璀璨金色的符文,玄金映影,宛若斜阳洒金的墨湖,无波无澜。
每踏出一步,便是尖锐刀山,烈火浇油,不断煎烤神识。
“清儿。”
一道沙哑却温婉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娘做了桂花糕,今日早点回来啊。”
“功课温习完了?再去把昨天的道论抄写十篇。”又是一悠长腔调的男声。
“小清,来,这月的工钱提前支给你,拿去给你娘看病吧。”女子笑声利落。
故人身影幢幢,似有怀念,唤他回首。
沉墨清没有回头,亦未停步。
他不断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直至眸中符文尽数崩碎,神识也寸寸皲裂,布满蛛网裂纹。
修真者最重神识,哪怕神识轻度受损,也比身躯受千刀万剐还痛。
然而此刻,沉墨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此痛,又何抵家人尽丧于眼前,万剑穿心之痛。
他向前,重重踏出最后一步——
踏天阶,登天堑!
滔天骇浪一掀而起,灵气化作呼啸的暴雨狂澜,扫荡整个灵海。
雨过天晴,年轻修士独立山巅,衣摆飘摇,登高临下,一览来时路。
轻舟已过万重山。
——已是筑基中期!
下一秒,又有新的天堑拔地而起,比之前更加高拔,更加遥不可及。
沉墨清原本踩在脚下的山巅变成了渺小的山底,站在此处,根本无法窥见新的山顶。
沉墨清平静仰首,与那道依然高悬灵海之上的枯木回春令对望。
这道符令虽然被他复刻,却威能过大,并不完全受他所控。
这次炼符是意外,之后,他会更加留心。
他原地盘坐,皲裂的神识缓缓修复,这又是一场煎熬的过程,如同剥皮之后重填肌骨,但他始终面无表情。
不知过去多久,那双清沉的眼眸睁开。
他的面前,一根细小的红色枝木悄然长出,顶端分叉开数道细细的枝杈,遥遥与枯木回春令相对。
——这是属于他的,新生的符道根骨。
共有八道。
沉墨清心念微动。
或许是因为符道同源,新生的根骨居然受枯木回春令庇护,玉百留下的剑气无法将之摧毁。
等他完全掌握枯木回春令,也许能借此彻底洗涤玉百剑气。
退出灵海之前,沉墨清再望了眼那道天堑。
下次再越天堑,便是登阶为金丹。
他的意识回归现世,对上一双近在咫尺,宛若晚霞流火的赤色眼眸。
一大团毛茸茸紧紧地贴着他,像是强行黏住他的皮毛大氅,一点风都漏不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只妖皇好像……怨气冲天的样子。
沉墨清抬手抚平炸炸的绒毛:“我没事。”
以他方才的状态,苍舜会担心自身受到契约牵连也无可厚非。
不知道这只妖皇暗中给他记下多少笔账,等契约解开之时……他们必有一战。
苍舜看着面前这个披着一身血衣,青丝落在腰侧,姿容绝丽,身姿清绝的年轻男子,不知怎么的,满腔怒火又倏忽消散了大半。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看着这个人族又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会那么生气。
妖皇不吭声了,气呼呼地拱他,在他身边挤来挤去。
挤了一会,又变回一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依然炸着毛毛,一下一下轻撞沉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