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年长的男士殷勤地引着江从月和江乐入座,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
江从月优雅落座,眼角余光扫过重新点燃一支烟的林二少,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李总客气了。能见到林二少,再远也值得。”她轻轻拍了拍江乐的手背,“这是小女江乐,目前在北市经营一家游戏开发工作室,年轻人,总想自己闯一闯。”
林二少——林臻,闻言掀了掀眼皮,目光懒散地落在江乐身上,那眼神像是打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他吐出一口烟圈,嗓音被烟熏得有些哑:“游戏?小孩子玩的东西。”
话虽不客气,但他多看了江乐两眼。她穿着剪裁得体的风衣,与包厢里珠光宝气的其他人不同,只化了淡妆,眼神清澈却透着一种沉静的力度,不像来攀附,倒像是来观察的。
李总看了眼江从月,脸色一僵,赶忙打圆场:“二少说笑了,现在游戏产业前景广阔,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江小姐一看就是青年才俊。”
江乐并不恼,反而迎着林臻的目光,微微弯起唇角:“林二少说的是,游戏确实常被视作玩物丧志。不过,能把‘玩’做成产业,让人心甘情愿为之付费,甚至承载文化和情感,或许就不只是小孩子的东西了。”她的声音平和,不卑不亢,像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林臻掐烟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接话,还带着一种温和的反驳。他哼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江从月:“江总,直说吧,这次来,什么项目?”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林臻显然没什么耐心应付场面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李总等人与江从月周旋,他偶尔插一两句,精准又犀利,往往能瞬间抓住问题的核心,与他表现出来的纨绔浮躁截然不同。
江乐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回应一下旁人的问话,更多时候是在观察。
她注意到林臻虽然姿态懒散,但听江从月介绍近期一个海外合作项目时,眼神里会闪过极其锐利的光。他并不像江从月口中那个“只是有钱还蠢”的二世祖。
中途,林臻起身出去接电话。江从月趁机对江乐递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挺好骗?”
江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轻轻摇头,声音更低:“大江总啊,您这次可能看走眼了。这位二少,精着呢。”他表面的不耐烦和傲慢,更像是一种保护色,或者说,是对无效社交的极度排斥。
江从月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江乐也起身去洗手间。刚从洗手间出来,就在走廊拐角看到了林臻。他斜倚着墙,似乎专程在等她,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了一半。
“江小姐,”他开口,烟雾袅袅中,他的眼神直接了许多,少了包厢里的那份漠然,“你们那个工作室,主打什么?”
江乐停下脚步,心知正题来了。她言简意赅地介绍了工作室正在开发的一款沉浸式叙事解谜游戏,重点强调了其独特的美术风格和试图传递的情感内核。
林臻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他才弹了弹烟灰:“听着不怎么赚钱。”
“短期看,确实不如氪金手游回报快。但我们想做点能留下点痕迹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快速消费。”江乐坦诚道。
“理想主义。”林臻评价道,听不出褒贬。他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看过《荒原》吗?”
江乐一怔,随即点头:“t.s.艾略特?看过。”
“那首诗里说,‘我们是空心人…脑袋里塞满了稻草。’”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你觉得,你们做的游戏,是往里面塞更多稻草,还是能让人试着填点别的东西进去?”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江乐的意料,尖锐又深刻,根本不像一个“只有钱还蠢”的人会问出的问题。她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我不敢说能填多实质的东西,但至少,我们想尝试敲一敲那层空心,听听回响。也许有人能因此想到,自己或许可以不完全是空心人。”
林臻盯着她看了许久,那双总是透着不耐烦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些复杂难辨的东西。他终于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回头让你助理把项目计划书和demo发我看看。”他说完,转身就往回走,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兴之所至。
江乐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回到包厢后,林臻似乎又恢复了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但直到宴席结束,他没再对游戏行业发表任何轻视的言论。
告别时,李总等人热情地将江从月母女送到酒店门口。林臻走在最后,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
他临上车前,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江乐,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计划书,别发太慢,我记性不好。”
车子汇入车流,尾灯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江从月拢了拢披肩,笑着问江乐:“怎么样?”
江乐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缓缓呼出一口气,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大江总,你玩我呢,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简单?”
江从月但笑不语,眼神里透着尽在掌握的从容。
晚风吹过,带着北市夜晚特有的凉意与喧嚣。江乐忽然觉得,这次“忽悠”,或许会变得很有意思。那个看似空洞纨绔的林二少,不是什么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