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害羞时总是结巴,说话断断续续。
“你……”鹤来咬住下唇,紧张地偷看陈竹年,话语里带有掩饰不住的期待,“你……你也喜欢我吗?”
陈竹年眸光平淡地直视漆黑天花板。
室内情爱的痕迹还没消散,他指尖湿润,那是半分钟前鹤来落在上面的眼泪。
心跳愈快,或许那只是剧烈运动过后的余韵。
陈竹年沉默很久。
曾经他以为只有真情实感的爱才能让人心甘情愿与对方建立亲密关系。
倘若没有那点情愫,没有长时间持续的心动,人怎么能容忍别人的指腹擦过他最隐晦的地方,将赤身裸体,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对方面前。
直到陈灼和陈南沅频繁出轨的真相暴露在他面前,陈竹年才意识到,人类更多时候是欲望动物。
不需要感情,不需要交流,仅仅看着对方的身体,看着对方的漂亮脸蛋,就能起反应,就能“死心塌地”,在床上不断接吻,说一些虚伪的“我爱你”。
这种“我爱你”的保质期很短,几天后,相同的事情会在另一个漂亮的人身上重演。
对方仅因为身体和脸蛋爱你,就会以相同的理由很快爱上别人。
爱的范围如此宽泛,人类得到爱的方式如此轻而易举。
年幼的陈竹年站在角落看着陈灼与出轨对象接吻,房间另一边,是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举动的陈南沅。
甚至几分钟前,陈灼和陈南沅还是一对看上去格外恩爱的夫妻,他们也接吻,抚摸彼此,拍拍陈竹年的头顶,说爸爸永远爱妈妈,妈妈也永远爱爸爸,当然,爸爸妈妈最爱的还是你。
然后不断出轨。
不断将陈竹年丢在医院,丢在任何一个他们觉得陈竹年会妨碍到他们约会的地方。
爱你。
眼前纠缠的两人愈演愈烈,身体已经僵直的陈竹年缓缓垂下眼睫,地板瓷砖的花纹开始重叠,视线模糊不清。
这是第一次,陈竹年认识到“爱”让他格外恶心。
接吻、上床、抚摸、标记,然后动动嘴唇,说一句廉价的“我爱你”。
原来做这些事情就可以被称为是“爱”。
他没有办法对鹤来说出“我爱你”,这种父母在出轨对象面前说过无数次的话。
仿佛说出那句“我爱你”,鹤来就变成了他的“出轨对象”。
现实与过去记忆的割裂,让陈竹年选择了沉默。
然而此刻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爱”,他同样也无法控制地触碰了鹤来,在相处了九个月之后,在陈竹年还没发现真诚的爱和虚假的爱之间的区别时。
很久,他才说:“……你要我骗你么。”
平时会在他身边说个不停的仿生人罕见地安静了。
陈竹年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心跳的异常,他侧过头去,却见鹤来行动迟缓地翻身,背对着他。
室内没开灯,所以他很难发觉鹤来肩膀细微的颤抖,和压抑的难过。
鹤来将滚烫的手心贴在湿润的眼睫上。
他很轻地说:“不用了。”
陈竹年怔怔地看着他。
这一瞬间,陈竹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
就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可是他没有许愿,也没有挽留。
他做了最糟糕的一件事,就是再度沉默。
所以陈竹年得到了惩罚。
在鹤来小心翼翼向他敞开心扉的第二天,在仿生人说我好喜欢你,陈竹年,我永远也不要离开你的第二天。
鹤来毫不留情地从他生活里消失了。
好不容易找到王成旭,对方却给他一具宣告鹤来死亡的尸体。
陈竹年眼神空洞地看着好像睡着了的“鹤来”。
颤抖的手,酸胀疼痛的心脏,控制不住的干呕,比他本人更先认出他对鹤来的心意。
或许陈竹年早就爱上鹤来了,但他不知道那是爱。
陈竹年在遇到鹤来之前,只得到过少得可怜的爱。
他长期处在被抛弃的恶劣环境,无论如何请求,也得不到父母的回应。
从来没有被坚定且强烈地爱过,所以这种情感让他感到无助、彷徨和混乱。
陈竹年不知道原来没有及时向对方表露心意,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失去鹤来的陈竹年在漫长的浑浑噩噩中,终于明白一点“爱”的含义。
他习惯了鹤来主动的靠近,习惯了仿生人最坦诚的告白,习惯了omega最贴切的关怀。
习惯了他只需要站在原地,鹤来就会爱他。
陈竹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父母那类人,他不给予回应,不给予承诺,高高在上,等待对方请求。
他把鹤来变成了曾经的他。
再一次见面,崭新的机会。
这种奇迹让陈竹年欣喜若狂,错误地以为他能将过去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