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斗起来,她好言好语劝了半天让伊娃带人先去搬宿舍。深渊族的少年以一种近乎悲切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把殷棠惊得都以为自己是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来。 好不容易给人哄走了,这边一个大麻烦还杵在原地没有解决。 接二连三的事故意外让魔女心情处于一种极端暴躁之下,她深呼吸一口气,用仅存的耐心回复道:“如果你想问的是三周之前我有没有见过西里尔,我确实见过他,还揍了他一顿,但也仅限于此了。” “你知道我的,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当场就解决了,我不会闲得没事干还给他去下诅咒。” “我知道不是你。” 埃里克突然开口,“我去找过服装店的老板,他说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不要将那天的事说出去。虽然那天与大殿下有过直接冲突的人只有你,但你没有理由跟动机去诅咒他。” 殷棠冷笑一声,“所以你大费周章地做了那么多就为了告诉我凶手不是我?” “殷棠,”骑士长语气肃穆地喊了她一声。“你不会下诅咒,但是你的那名养女,你对她了解多少?” 埃里克话语顿时止歇,他目光下移着望向那柄抵在自己脖颈上的九星法杖。长柄法杖的主人收敛起一身随意的懒散,又变回了他记忆里那个杀伐凌厉的魔女。 “在你背地里说我养女的坏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嗯?” 魔女扬起红唇朝他笑着,笑意分毫未达眼底,剧烈压迫到几乎令人腿软的杀气冲天而起,似要将苍穹边的日轮都笼罩弥漫。 埃里克额上渗出冷汗,深深注视着面前魔女。良久,他突然后退一步,垂下眼头一次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之前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找错人了。” 金发骑士长喉头滚咽着,正对着长柄法杖最前端的一颗地狱宝石。 “这才是你,殷棠。” 他这样说道。 …… 出身于麦考林家的天才剑士,从五岁学剑起就同阶段无敌,手下败将堆积起来可以从头到脚连着铺满整条博里大街。 “是个天生从军的好苗子。” “这孩子将来肯定能继承圣骑士的衣钵,甚至成为比拉尔夫将军更伟大的将领。” “麦考林家的小儿子有大才,世代神职魔法师中终于出了个圣骑士。” 这是埃里克·麦考林从五岁起就听惯了的夸赞。 他对剑有着惊人到足以震撼世人的天赋,所以在第一次贵族男丁入伍报告的体检中,年仅十五岁的埃里克被破格选中,成为了当时骑士长拉尔夫将军的首席学生。 在实习骑士的第一次任务中,他以全部超一级的评级在一众同期中连续占据了一整年的断层式第一。从实习期转正之后,更是一路立下无数特等勋章战功,就没有他打不赢的仗,肃清不了的动乱。 后来人们很少再喊他“麦考林家的小儿子”或者是“那个天才剑客”,在一次边缘小镇的兽潮救援灾民任务中,埃里克第一次被人喊做“光明神转世”,这个称号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直到主城区人尽皆知。 人们开始夸赞他为雷厉风行的执法官,铁血审判者,以雷霆手段肃清世间一切罪恶,将帝国的子民拯救于危难水火。 彼时的骑士长拉尔夫曾打趣他道,看来很快骑士团就要迎来她最年轻有为的领导者。当时埃里克只沉默着摇摇头,未言一词。 就像是没有人知道,他当初会成为一名骑士,并不是为了高尚宏达的理想荣耀。 学剑,执法,卫道,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向他的父亲证明,麦考林家的儿女并不是只有将全部身心奉献给光明神成为虔诚教徒这一条出路。 他手中的剑会成为他的信仰,比起信奉神明还要更强大有力。是这样的力量将帝国的子民从苦难中救赎出来,而不是光明神。 多年来,埃里克一直坚定地,信奉着这一条在家族或者任意一个骑士看来“离经叛道”的信条。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一点,乃至他最信任的老师。因为已经预料到即便是拉尔夫在听闻这个荒诞的“渎神”想法后,也会大骂自己不配穿上这身铠甲。 真正的骑士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只有全心全意地对神明保持绝对忠诚,才配被称作为圣骑士吗?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埃里克如往常一般结束了巡逻任务回到骑士团,看见所有同伴连盔甲都没脱就匆匆往主殿跑,说是拉尔夫骑士长在审问一名魔女。 几个世纪以来由于政策的扩张,世人对于魔女这一类的黑暗阵营魔法师已经不似以往那般抵触恐惧。甚至上世纪索隆门王继位之后,他们的同学中除了魔女还增加了诸如巫妖.半兽人等魔法生物,大家相处学习得还算融洽,各大种族之间的联系也愈发多元化。 埃里克感到有些好奇,也跟着同伴们的脚步想要去看看那名据说是因为“聚众斗殴”被拘留的魔女到底是什么样子。 直到很多年后,有许多关于自身的记忆都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消失在光阴中。埃里克也依然记得那一天的下午,残阳似血,而比天际的日轮还要张扬耀眼的黑发魔女站在骑士团双剑交错的雕像上放声大笑。 他记忆中仿佛无坚不摧的老师,当时的骑士长拉尔夫神色震惊地提着一把断裂了的长剑,望向魔女的位置大声道:“你这么做是在亵渎神明,你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 魔女恣肆张扬的面目上仿佛除了笑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蕴藏了宇宙万物。 “我不信报应,也不信神。”她脚尖立于神圣之剑的顶端,在狂风下猎猎起舞的裙摆宛如战场上开出的花朵。 魔女逆着光举起沉重繁复的九星法杖,一瞬间看上去竟宛如当今教皇手中握着的大型权杖。 她说,“我只信我手中的武器。” 埃里克瞳孔紧缩。 那是一场至今部分退伍的骑士们都纷纷避而不谈的屈辱战斗。那个甚至是刚从学院毕业走出来的年轻魔女,单枪匹马,以一己之力在供奉大殿光明神雕像的注视下,将一众神明最忠诚的信徒斩落于他们最自信的长剑之下。 碎了一地的断剑金属铺满了整片后院,身披银甲的骑士们倒地哀嚎。魔女撑着那柄看上去甚至比她人还要沉重的法杖站立在空地上,一边喘息着咯血一边笑。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她笑嘻嘻仿佛没有痛觉似的将自己断了的手臂硬生生接上,一边用脚尖踢了踢趴在地上的骑士长拉尔夫。 没有人回应她,魔女也不在乎,自问自答似的接口。 “因为你们的信仰不及我的纯粹。” 她眯着眼睛望向残阳泣血的苍穹,明艳到几近妖冶的面孔放空了一瞬。 “光明神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神诶,你们那么多人信仰祂,祂哪里顾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