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往被子里拱了拱。 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气息探身过来,准确地扣住了他的手。唐沢裕想挣扎,却根本拗不过他的力气,右手被掰过去,一时间立刻更生气了。 他感到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温柔而强硬——将一个铁圈推到指根,随后咔哒一声。 一个一直存在的重量一轻,一截金属落到地上。 唐沢裕过了一会才回过神。 他从被子里蹭出来,看了看地上滚落的手铐,接着又转向琴酒。银发的男人垂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明天。” 他顿了顿,“处理好一些收尾后。” 右腕的手铐已经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银戒,简洁而流畅的款式。相比订婚戒指,正式的婚戒往往会显得更朴素,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不需要那么多装点的。 琴酒说:“带你出去。” 第188章 正义逆反(5) 琴酒的动作一向迅速,答应的第二天下午,已经带回了一张船体的结构图。 “这里是主甲板。” 他点在船头,紧接着指尖依次往上,“客舱、公共区域、起居甲板,救生艇舱。驾驶室,罗经甲板。” 唐沢裕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引扫过去。“这艘船原来这么大么?”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向后望了望一览无余的船舱,又看向结构图上的庞然大物:“我完全想不到。” 事实上,在他之前的猜测中,一艘普通的客轮就顶破天了,他还猜测过自己是不是在逃亡海外的走私船上。可从结构图上的比例尺换算,船头到船尾,足足三百六十多米,世界上最大的航母也才不到三百米左右。 在唐沢裕的常识库中很难找到什么与之相仿的事物类比,一艘近四百米的豪华邮轮,已经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范围。 “……简直像一座海上的钢铁堡垒。” “它确实是。”琴酒无声地带了点笑,“现在的环境感觉不到,是因为我们主甲板下,靠近海面的位置。” 他指尖下划,转而点在了主船体侧面,那里有一排向外的圆形舷窗。 “甲板上下互不相通。上层是正常运营的商业区域,免税店,赌场,公园,……应有尽有。每年它都会迁移母港,冬春在东南亚,夏季则转向北美。这一趟就是转港航线,从东京港出发,最终目的地在旧金山。” “向东横跨太平洋?” 唐沢裕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甲板上下不相通,那你之前在忙的,就是甲板以下的事情吗?” 他将询问的目光转向琴酒。 这时正午刚过,倾斜的阳光从舷窗外探进来,落到窗前的书桌上。琴酒带着他坐在桌前,只有一把凳子,所以他坐在男人腿上,极近的距离里,唐沢裕能看清绿眸里沉思的神色。 两秒的停顿后,琴酒点了点头。 “下层现在……不太安稳,”他说,“不过,已经都解决了。” 如果没有唐沢裕发火那件事,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承认,甚至连这张结构图都不会有。能做出回答,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可唐沢裕还是指着上方: “你说的‘出去’,指的还是主甲板上层。” 琴酒没有开口,权当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唐沢裕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却又泄了气。他把男人放在桌上的手拿过来,一节节捏过指腹:“好啦。” “没有怪你的意思。”他顿了顿,“我只是觉得……” “我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做吧。全部都交给你,那太累了。” 昨天的吵架后,这是唐沢裕第一次提起这件事。 无名指上的戒指终于把他从团成团的被子里哄出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唐沢裕只是垂着眼,翻来覆去地看着右手。 这种沉默反而能令人感到忐忑。片刻后他说:“你就这么……戴上来了?” 琴酒嗯了一声。 唐沢裕忽然摊开掌心。琴酒还有些不明就里,就听他凶巴巴道:“你的给我。” 这种对戒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枚,琴酒也不会只把一个人的带在身上。 唐沢裕拇指与食指捏成环,小心翼翼地将另一枚戒指套在他右手,一场风波就这么心照不宣地过去了。 一天过去,这个话题终于被再次提起。吵架的事翻篇了,影响的余波却没有过去,唐沢裕的视角看琴酒,银发的男人像被训斥过的大型犬,呈现一种死不悔改的固执,和不知所措的局促。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最后先心软的人还是唐沢裕。 他很少说出这种解释性的话,还要剖析自己的心情,太羞耻了。 唐沢裕说完就顾左右而言他,脚尖在底下轻轻踹琴酒小腿:“继续。” “除了公园,公共场所的功能还有哪些?”他张望着结构图,“……商场、剧院、泳池。这个玻璃幕墙里是什么,观景台吗?” 琴酒却侧过头:“再说一遍。” “你只是觉得什么?” “……” 在他怀里的人耳尖一下子红透了。 其实琴酒当然能听得清楚,只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让他坚持要复述一遍。 唐沢裕从不是直白的人。 他以谋略武装自己,谎言是他的兵器。即使处在一个最亲密的位置上,很多时候,他也很难窥见他全部的——坦诚的,真实想法。 让他坦率地陈述什么,就像让军人在战场上卸下兵甲,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现在唐沢裕主动开口,或许这足以令人喜悦。但比喜悦先抵达的,是一种更持久、更深沉的心疼。 他还是在为我让步,琴酒想。 ……一个谎言者的坦诚。 过了一会他出声道:“我希望你可以不用想。” 如果吵架时这么说,这句话的后果只可能是卷起唐沢裕的新一轮怒火。只不过一晚过去,再怎么激烈的情绪也平息了,所以他只是坐在腿上,安安静静地听琴酒道:“该做的都已经完成了。” “剩下的部分,只是一些微乎其微的收尾工作。” 唐沢裕听着又觉得不对味,就偷偷在底下蹬他: “让你每天出去的,就是这些‘微乎其微的收尾工作’?” 他是想质问这句话,想不到男人点点头,唐沢裕顿时懵了。 “真的。”琴酒说,“这次不骗你。” 看见那双明亮的黑眼睛里半带茫然,他忽然想在这时叹口气。 我希望你可以不用想……必须要做的事已经完了,你只用享受一切,没有忧患和恐惧。 我希望你闲下来,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可我也知道那不可能。 ——只要一切还没有完全结束。 曾经他的心并不为谁而跳,冷酷,漠然,绝对利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