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抛着潘多拉,再睁眼时光倒转,他又坐在了家里的吧台前。 这是个寻常的一月七日早晨,松田阵平牺牲在摩天轮上的那一日。直到爆炸发生前,都不会有人意识到世界会发生什么。 * 早晨的阳光已初显热度,窗对面的楼宇被照得雪亮。电视上滚动着晨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播报道:“近日,新一届内阁改组即将完成,新任官房长官将由降谷正晃担任,他是……” 唐沢裕心不在焉地听着新闻,他坐在厨房的吧台前,注意力全在面前的人身上。 琴酒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墨绿的眼眸神情柔和。这个早晨平凡又日常,以无声的力量消解了他侧脸的冷意,高大的身影挡住光线,浅淡的晨光就从长发与毛衣的边缘滑落,织出一圈柔软的银白光边。 他似乎没注意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专心忙碌着。 唐沢裕抬起眼,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认一遍,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探向了炒鸡蛋的盘子—— 啪的一声,琴酒打掉了他的叉子。 忙碌的男人头都没回:“等着。” “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唐沢裕探头探脑的动作顿时泄气。 一计不成,他又换了一种方法,一动不动地两手托腮,巴巴地望向那个色泽金黄的盘子。 琴酒抬手去开面包机,目光撞上了他的视线,片刻后叹了口气:“只有一口。” 唐沢裕飞快地抄走了半盘鸡蛋。 * 偷吃的结果,是唐沢裕的两片面包间空空如也。 他敲了敲盘,不满地抗议道:“至少分我一口吧!” “我刚刚说的也是一口。”琴酒道。 他似乎铁石心肠地要把某只小偷从厨房里赶出去,任由那盘鸡蛋飘着香气,也不动,只是摆在唐沢裕面前。 晨光升腾起缭绕的热气,唐沢裕瞅着那个盘子,在桌下晃着腿,片刻后琴酒说:“冰箱里有果酱,自己去拿。” 又过了一会,拧开了瓶盖的果酱被放在唐沢裕面前。 开冰箱门的路上,琴酒也留意到了电视里滚动的新闻,目光在“降谷正晃”四个字上停留一瞬。 “朗姆的野心大了。”唐沢裕说。 他悠然咬下一口涂了果酱的面包片,架势仿佛那就是朗姆锃亮的光头,嚼了两口,他才含糊地说:“让他自己折腾去……现在还不到时候。另外,如果只替换高官的话,这个方法就太蠢了。” 对于朗姆自认隐秘的行动,唐沢裕袖手旁观,唯一让他看不下去的,是朗姆采取的做法。 “权力的来源是人,政治却不仅仅是人,社会的公权力体现于制度的形式……这才是人类社会的运转法则,披上道德外衣的权力让渡。” “实在是太蠢了,”直到去车库的路上,唐沢裕的眉头都没有展开过。 “找降谷正晃合作……他是阴沟里的老鼠当太久,连脑子都当忘了吗?” 琴酒无言地瞥了他一眼,他这话也把路上的两个人骂了进去。 唐沢裕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轻巧地跳上路牙,琴酒自然地牵过他的手。一月七日的树影参差错落,摇曳的阳光洒落在小径上。 ——其实琴酒的保时捷就在楼下,停在小区车库里的是他的丰田普锐斯,唐沢裕只是享受这样一路慢慢走过去的感觉而已。 到了车库,他在衣兜里按了下车钥匙,车库的最里端闪了闪灯。 唐沢裕坐上自己那辆深蓝的丰田普锐斯。 驱车离开前,他先拿出隔层最深处的黑皮笔记本。里面的一多半纸张已经被撕掉了,唯一写着字的一页,上面是一道黑笔留下的算式。 “6-4=1+0” 唐沢裕提笔划去它,将式子里的1改成了2。 “麻烦。”他低声抱怨一句。 ……没想到松田阵平的人气那么高,居然也能成为支柱之一。 松田阵平的死亡,让唐沢裕刚刚撑起的世界又在眼前猝不及防地坍陷成漫画,现在,他必须得阻止这个黑卷毛的牺牲了。 然而这一回的行动再次以失败告终。 唐沢裕在杯户公园围观的人群里逮住了中田让治,可他却还有一个隐藏在暗中的同伙。炸弹被远程控制爆炸,摩天轮的轿厢又一次消失在眼前。 再回到那片焦土上,唐沢裕沉默地站了一会。 “中田让治……森谷帝二。”他说,“知道了,不会再错一次。” 他没有急着扔下烟蒂,闭上眼静静梳理回忆。这并不是他在牢记逮捕炸弹犯的步骤,解决这些杂鱼对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唐沢裕在脑海里复现的,是清早家中的对话。 “炒鸡蛋……朗姆。制度、社会。车库。” 他喃喃着,用关键词分类归置好信息,然后睁开眼,深吸一口气。 “好,”唐沢裕自言自语,“那就再来一遍。” 一月七日的第三个早晨。世界一遍又一遍重复运转,出锅的鸡蛋,跳转的红灯,一切与此前一般无二。 唐沢裕放下笔记本,发动了丰田普锐斯,那一刻他无意识松了口气。 ——可事情最终却并未如他所愿;森谷帝二,他居然在两手被铐住的情况下,用牙齿咬掉了按钮。 “我在报复,”他苍老而浑浊的眼睛里,刹那间迸射出狠毒的精光,“爆炸……火焰,哈哈哈哈哈!多美!好看吗!” 唐沢裕死死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 借慢慢清空肺部气体的动作,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远处摩天轮又一次在爆炸中化成火光,世界与被揪着衣领提起的森谷帝二一并下沉,固定在黑白的漫画线条中间。 又一个烟蒂落地,唐沢裕重新在吧台前睁开眼。 第四次、第五次……他已将对话背的烂熟,世界按部就班地前进运转,可无论唐沢裕以什么方式阻拦,都会在爆炸的摩天轮前土崩瓦解。 又一次失败上演,阻拦他的人还是森谷帝二……这次他干脆没有安装用于停下倒计时的遥控器。 唐沢裕开车逼停了他,混乱的街道上喇叭一片。 森谷帝二得意地仰头狂笑,那张苍老的脸庞上,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缝隙里都满溢着扭曲的恶意,唐沢裕漠然打开枪套。 难以置信的震惊眼神里,漆黑的枪口抵上了森谷帝二前额。 “不,不……不!”森谷帝二快速重复着,“你不能杀我……你是警察,你不能——” 砰。 越过楼房顶端,深红的摩天轮伫立在晴朗的蓝天下。与爆炸的火光同时,唐沢裕面无表情地开了枪。 一滴鲜血溅在了他的睫毛上,被他冷冷地抬手抹掉了。 白烟袅袅升起,唐沢裕又回到了那片黑白间,暗红的烟蒂掉落在地。 T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