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能够切身感受到，单向的抑郁要比双相的抑郁好受太多了。 至少他只是感到虚无，还并没有绝望。 但他仍然不对这类精神疾病抱有期待。 陪伴陈清珏治疗双相的这几年，戴岚甚至听到她的主治医师亲口说：“我们最多能做的也只是维持她的病情不恶化，其余的要看病人自己。” 所以当从闻越口中听到“经他手治愈的病人数量不少，多疑难的都有”的时候，他是不信的。 可他真的很喜欢宋意的那句“你没病，有病的是这个世界”。这句话让戴岚在戴明安对他说出“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围绕男性和异性恋制定的”之后，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戴岚即使不信，有时也仍会幻想：如果陈清珏的主治医师是宋意的话，她会不会好起来？会不会在没有精神折磨中安详地走？会不会由于心理的好转也收获身体的康复？ 宋意是一种希望，可对于戴岚来说，这份希望来得太晚了，像已经在沙漠渴死的人看到绿洲一样。 想到这，戴岚笑了。 他笑自己逻辑出现悖论，已经渴死的人怎么会看到绿洲？ 要么渴死是幻觉，要么绿洲是幻觉。 第十五章 天上的月亮 [小明同学：老师元旦快乐！] 蒋新明每逢节假日都给戴岚发微信消息，戴岚一条也没回过。 带她的第一年，戴岚就跟她说过：“别送花，别送礼，逢年过节别发消息，年轻老师不吃这一套。” 但蒋新明就没听过，该发的还会发，戴岚也懒得再废话，她发她的，已读不回就是了。 戴岚懒得理她。 不是那种抑郁症懒得理人的那种懒得理她，是真的就懒得搭理她。 戴岚永远无法和蒋新明这种时时刻刻都元气满满的人共情，他经常好奇蒋新明哪来的那么多能量，跟个永动机似的，生生不息，奋斗不止。 他都能想象到，但凡自己老师架子没那么大，稍稍平易近人一点，蒋新明能立刻揽着他肩膀跟他称兄道弟。 这画面太恐怖了，蒋新明要是跟自己称兄道弟，那宋意和闻越就相当于大了自己一辈，戴岚想想就感到毛骨悚然。 但今天蒋新明除了“新年快乐”以外，还发了另一张照片：3个杯子，每个杯子上面还特讲究地插了块削好的柠檬皮。 然后还有条语音，声音是闻越的：“戴老师新年快乐！听宋哥说你喜欢喝金汤力是吗？我在家试着做了一下还挺简单的。能凑合喝！元旦这三天你有空叫上褚知白一起来找我俩喝酒啊！” 戴岚忍不住笑了，闻越这真是和褚知白喝对付了，这才几天啊，又想着出去浪了。同样是在医院工作，戴岚就没觉得宋意像闻越这么清闲。 他也回了段语音：“褚知白被他男朋友抓回华阳了。甭惦记了。”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戴岚还是低估了他们叔侄俩的能量条，闻越的语音又发来一条：“他不在你来啊！听他说你当年在美国给自己灌了一整瓶威士忌都没事，真假啊？” “……” 还真是真的。 当年褚知白买了两瓶麦卡伦25年，一人一瓶。因为实在太好喝，俩人当时都喝嗨了，褚知白想拉着他去外面继续浪，结果戴岚扭头回卧室把课程论文给写了。 从那以后褚知白逢人就拿这事吹戴岚的酒量，戴岚是真的无语，自己那点家底都被他给卖了。 “假的，我喝两杯鸡尾酒就会醉到对身边人耍流氓。” 戴岚觉得自己的酒量就是个无底洞，真喝起来，将近两斤的白酒都不当回事，照样神志清醒，就是人有点懒；但要是想醉的话，两瓶红酒就醉了，就不仅是懒了，还有点疯，总想把那点阴郁找个途径发泄掉，如上次宋意猜测的那样，现在的戴岚，选择的发泄方式多半是自残。 圣诞节那天，闻越、宋意和蒋新明三个人没有一个是清醒的。戴岚勉勉强强问出来闻越他们家地址，叫了代驾，亲自把他们仨送到家门口，然后又折回酒吧，再接褚知白回家。 戴岚第一次领会到什么叫做“人菜瘾大”，他真就从来没在酒吧见过不能喝还喝得那么欢，关键是喝多了还没人认领的。 怎么说呢，戴岚只能感慨，这仨真是对治安和人性太乐观了。也就是仗着中国安全，在美国要是这么浪，钱包手机早就给顺走了。 方才戴岚自动忽视了闻越的喝酒邀约，他没回应闻越也就没再提。微信安静下来后，戴岚把手机静音，打算看个电影，一个人安安静静跨个年。 而等他把电影看完后，才发现和小明同学的聊天框，有条一个多小时前的未读消息。 这回声音换成宋意了：“我那天对你耍流氓了？” 这条语音有点意思。 宋意要是真想问他，早就直接让蒋新明推微信好友名片了。戴岚还特意看了一下“新朋友”那栏，发现真就没有一条好友申请。 那他就不想回了。 这要是当面问，戴岚的回答肯定是一句“你猜”。现在隔着屏幕见不着面，那不回消息就是最好的“你猜”。 零点的时候，小区里有人放烟花。 华阳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戴岚是在来月港之后才频繁地看到别人家上空的火树银花。 元旦这时候爆竹声一响，就会一直断断续续地放到元宵。 偏偏是在这个象征着阖家欢乐的时刻，戴岚接到了戴明安的电话。 几乎是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戴岚条件反射式地想吐。 他厌恶地扔掉手机，去卫生间干呕了半天。 吐倒是没吐出来，反倒是胃开始痛得站都站不稳，后背也冒起了冷汗，睡衣直接贴到了身上。 汗津津的身子遭家里并不算暖和的空调风一吹，戴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打透了。 他扶着墙从卫生间往卧室走，懒得去调高空调温度，直接缩在被窝里，盖被睡了。 他心里不安，这一觉注定睡得不安稳。 戴岚不知道戴明安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但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戴明安离婚后，除了戴岚主动找他那一次，两个人根本就没联系过，甚至这半年，他连陈清珏去世的事都没问过。 戴岚都不想用凉薄来形容他，说凉薄都糟践词了。 戴岚梦到五年前，他拿着文件和离婚协议威胁戴明安离婚的场景。 当时戴明安跪下求他和陈清珏原谅时的表情特别精彩——真挚、痛苦，又撕心裂肺。 这个表情陈清珏这辈子已经看过太多次，她麻木了，但戴岚是第一次看。 有那么几个瞬间，戴岚自责的情绪达到了顶峰，觉得自己是一个破坏父母感情的罪人。 其实给过戴明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