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蔡管家标准地鞠下一躬,“欢迎回家。” 谭常延的手术已经结束,如今躺在监护病房里仍未苏醒。他的脑溢血不算严重,却也不容小觑。 为了避免再次复发,他必须尽可能地告别高强度的工作、无节制的抽烟以及动不动就把儿子关起来不吃不喝的极端情绪。 不然,他的血液迟早有一天会再次冲破脑血管,重则英年早逝,轻则口歪眼斜。这对向来注重形象管理,年过半百还能在金主圈里里当香饽饽的谭常延来说,应当是最无法接受的下场。 谭常延固然不是慈父,但对外界从来都表演成一个严格且不失仁爱的父亲。谭子安有样学样,尽心尽力地扮演了一个孝子的角色。 具体表现在行动上是,谭常延醒来前,谭子安始终在他病房里照看他。 至于谭子安约见了多少股东来病房碰头,又给心腹们打了多少电话趁机转移谭常延的权力,就是外界无法知道的事了。 两天后,谭常延醒来,谭子安是第一个发现的。当时他正坐在病床边,阅读唐哲真给他传真过来的文件。 发现了,他也不大惊讶,按下按钮叫主治医生前来检查。医生确定谭常延已经彻底脱离危险,不久就能恢复出院。 待人离开后,谭子安回到病床边,端详着躺在病床上的谭常延说:“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你。” “有点奇怪,爸爸,你觉得呢?” 他已经很久没叫过谭常延“爸爸”了,现在当然不是出于亲昵或友善。 谭常延睁着眼,眼皮上有苍老的褶皱:“游孝在你那儿。” 谭子安没什么波澜:“美国也有你的眼线吗?” 谭常延自说自话:“我早就知道他没死。” 他的老管家,和保镖,买通了上上下下的人,联合游孝一起来骗他。开始他确实没有发觉,因为游孝微不足道,弄死他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他不需要亲自去确认什么,只有在想起来的时候会问下面的人一句:“那边怎么样了?” 得到的回复是:游孝顺利地疯了,意外地病了,不争气地死了。 至于尸体的去向,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第一次发现端倪,是陆利在游孝“去世”的一年多以后来向他请辞。 陆利的谎言太过蹩脚。 陆利有老婆,没孩子,身体健壮,正值盛年。他当了十几年保镖,离开了谭宅也是继续当保镖,可是当保镖,哪里有比谭宅更好的地方? 谭常延甚至还没有开始找,美国的眼线便传回消息,说谭子安身边多了一个男友,黑发黑眸,酷似游孝。 少爷和保镖,他的好儿子真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身重情重义的臭毛病,给他上演了好一出由他担任反派角色的浪漫大戏。 “我问过医生了,你现在的血压很稳定,大概率不会因为我接下来的话突发脑溢血。” 谭常延笑了一声,泰然自若:“你想说什么?” “五十七岁,你该好好地退休了,爸爸。”谭子安满目钦佩和遗憾,看向他强大而滥情的父亲,“如你所见,我现在和游孝在一起。不管以后你想让我和谁结婚,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都不会接受。与其就这么耗着,不如你早点接受你儿子和一个保镖在一起的事实,你说呢?” “谭子安,”谭常延的反应远不如他预想得激烈,“你应该知道,谭氏现在的董事长还是我。” “当然。在做生意这一点上,我远不如你,”谭子安道,“但我手上也有谭氏20%的股份。如果你想现在把我扫地出门的话,我绝对会死死地咬着谭氏的脖子,直到从你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为止。” “或许在有生之年,你想看到谭氏分家,老谭氏和新谭氏龙争虎斗,双双元气大伤的局面吗?” “还是说,你会因为操劳过度导致脑溢血和瘫痪,压根无法看到谭氏的末路呢?” 谭子安握紧谭常延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你的手术同意书还需要我来签字啊,爸爸。” 谭常延不怒反笑,黯淡的目光焕发出一点鲜活的颜色,他道:“谭子安,这么多年,你终于摆脱你妇人之仁的毛病,能够放出足够刻薄的狠话了。” 谭子安退开,诚心道:“多亏了你。” 谭常延方才醒来,体力不支,眼皮耷拉着,渐渐无法集中精力听谭子安说难听的话。 看到谭子安变成这样,他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表。 可以说,谭子安终于有了他看得上眼的魄力和手腕;可是偏偏,这些能力都是谭子安为了忤逆他才锻炼出来的。 谭氏是他的心血,在很早很早以前,大概是谭子安还是一个冰雪聪明,但脾气太臭的小孩的时候,他就希望谭子安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止谭子安,谭子安的后代也是。 常言鲜少出错,人老了确实会变得爱回忆往昔。谭常延想起孟迎,谭子安的母亲,他的发妻,也是他此生中唯一有名有分的妻子。 他常说他这辈子只爱过孟迎一个,但事实上,他早已经想不起爱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所以他不理解谭子安凭什么可以为了爱情胆大包天到来向他宣战,更不要说那是一个男人,一个保镖,一个精神病流浪汉的儿子。 他闭上眼睛,又看到小时候的谭子安,六岁,只有他腿那么高,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扒着门边等他回家。他一下车,谭子安就飞扑到他身上,小嘴一翘,气势汹汹地说:“爸爸,你说好七点回来,已经七点十一分了。” 他会说:“对不起,爸爸工作没忙完。” 工作是谭子安最不能接受的理由,他会哼的一声跑开,等着谭常延去哄,其他人一概不理。 哄好了,谭常延就会牵着谭子安软软的手说一说话。说到最后,谭子安困了,趴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问:“爸爸,妈妈最爱我吗?” 每天一遍,怎么也问不腻。 “对,妈妈最爱你。” “那爸爸呢?” “和妈妈一样。” “爸爸要说你最爱我,说,‘我最爱谭子安’。” 他看着眼皮一搭一搭的谭子安,说:“睡吧。” 如此想来,若是孟迎还活着,也许谭子安能够得到足够的宠爱,长成和现在截然相反的大人。 他和谭子安,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上梁不正下梁歪。 困意沉沉袭来,谭常延努力睁开眼,看到如今的谭子安。 他想,他不后悔。 谭常延缓缓合上眼睛。 他确实很累了。 “谭子安。” “嗯?” “你爱把屁股送给谁,就去送,但是别让我看到那个保镖,永远不要。” “这点你放心。” “还有,至少生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