樯已经拿起手边的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本订好的书,扉页上写着《傅园旧录》,还有一张单子。 胜玉眼睫颤了颤,接过来翻开。 这是她编的那本书。 之前想托月安郡的何老板帮她偷偷印制一本留存,何老板还没有答应,她想着来日方长,便将手稿先留了一份在何老板那里。 但她手上的这个,却是已经编校好了的。 不仅如此,那张清单上还列出了许多家书局,几乎遍布大梁,每一家书局都将会印制这本书并贩售,就跟别的正式发行的书一样,感兴趣的人都可购买阅览。 傅家的人和事,终究不只有她一个人记住。 会被千千万万看过此书的人记住。 胜玉心口微烫,指尖在书页上拂过。 她没想到李樯在离开月安郡前居然还去找过何老板,还把这事儿给弄好了。 还美其名曰是,赏赐。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好像他是被几个军医给逼迫的一样。 胜玉收敛神思,见李樯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印章,定契用的。 他递过来,胜玉去接,指腹难免擦到他的手心。 李樯飞速地松了手揣回袖子里面去,像被轻薄了一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胜玉:“……” 她脑海里又响起声音,仿佛李樯在她脑袋里一边哭一边念着那句“不要再靠近我”。 胜玉不动声色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刚还有点悸动的心思,也瞬间歇了下去。 怎么说呢。 就是不太想跟傻子讲话。 胜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在身前,行礼道谢。 然后转身下了马车。 旁边是去月安郡的乡道,前方是去京城的宽阔大道。 胜玉站在路旁树下,看着那辆马车又在原地静静停了好一会儿,然后启程。 车轮粼粼扬起尘土,没过多久,全部消失不见。 胜玉骑上留给她的那匹马回到月安郡。 战事平息之后,月安郡就又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她赁下的那处庄子的东家又回来了,站在门口跟左邻右舍招呼着,喜气洋洋,嗓门很响亮。 见了胜玉,对方惊讶地“呀”了一声。 “妹子,你回来了!” 激动喜悦之色在面上很是直白。 经历了战乱的惊吓,每一个重逢都使人高兴不已。 胜玉也笑着朝她点点头。 对方当然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去做了什么,大约以为她是逃难去了别处。 胜玉回到屋里,收拾了一番,何夫人就找上了门。 一见面,何夫人眼眶红了。 “小玉,你没事,太好了,那个……将军来的时候,都把我吓坏了。” 胜玉拉着她手坐下,苦笑不已地听着何夫人说当日李樯找上门的情形。 一个肃杀的黑脸将军突然出现,张口就问胜玉和他们来往,是所为何事。 把何夫人吓得不轻。 还以为胜玉是犯了什么错,被抓住了。 又听那将军说要带她去前线,何夫人更是吓得快要昏倒。 心想什么罪这么严重,竟然要去充军。 李樯不得不多解释了好几句,何夫人才明白过来,便将手稿整齐装好给了他。 知道胜玉去过前线的人,怕也只有何夫人一家。 胜玉谢过何夫人,安慰她好一阵,又和她一起待了一下午。 临出门前,何夫人还说,第二日要带着孩子们再上门来玩。 胜玉想了想,便说。 “那我们明日一起去逛茶楼吧。” “茶楼?” 胜玉之前盘下来的铺面,因着叛贼的影响就没了后文。 这下安定下来了,刚好喊足人动工重装一遍。 两个月后,一栋崭新的茶楼慢慢有了雏形,开张后的生意也如胜玉预料的那般,很是红火,而且看得出来,往后会越来越好。 何夫人笑颜逐开,连连夸她有本事,有眼光。 有这么个好营生,这往后再也不愁没钱了,就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便是。 结果胜玉静了静,告诉她。 “我准备去一趟京城。这段时间,烦请夫人帮我看顾茶楼,三七抽成,可以吗?” “这当口?”何夫人惊讶,“去京城做什么?” “快过年了,我去见见朋友。”胜玉笑笑。 她给黄莹写了封信,黄莹喜不自胜,要派车马来接她。 胜玉说不用,跟着一个商队进京。 京城大雪纷飞,虽然换了新皇,但看起来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胜玉到京城后,先去书局定契,接着买了一块上好的石料和刻刀,在客栈里待了一下午。 她把刻好的石碑裹在披风里,带去了上灵寺。 幼时父母常带她来上灵寺烧香游玩,她跟方丈打过招呼,请了个神位,将自己刻好的石碑摆了上去。 从此故人魂有归处,想念也有了可安放之地。 屋外一片宁静,只有落雪声,胜玉在石碑前跪坐了整整一日,将这些年想说的,没说的话,全在心底说了一遍。 等到天色渐晚,她才回神站起。 屋外有脚步声。 一柄伞收起,露出了燕怀君的面容。 胜玉立刻绽了一个笑,有些惊喜。 “怀君?你来了。” 燕怀君也冲她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别扭。 他将伞倚在门边,走进来看了眼神位,小声说:“没打扰吧?” 胜玉摇摇头。 燕怀君便从怀中拿出两个热腾腾的饼子递给她,自己去石碑前拜了拜,烧了一炷香。 胜玉这才想起来自己饿了一天没吃东西,走出门去坐在廊下吃饼。 看着满天雪花,咬一口饼子,双腿晃了晃。 过了会儿燕怀君也走出来,在她旁边坐下。 “你能回京城过年,是再好不过了,到时朝廷休沐,我们一起出去玩,这时节热闹得很。” 胜玉笑着眯眼:“好啊。” “你还住在客栈?终究不太方便,不如你尽早来我……去黄莹家住。” 燕怀君匆促改了后半句,语调沉闷。 这是他和胜玉之间应守的距离。 胜玉仿佛没听出来,还是笑着,点头。 燕怀君看着她,目光隐隐波动。 半晌,他提气沉沉道:“抱歉,胜玉。” 胜玉安静地看着他。 燕怀君语句艰难:“我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月安郡,让你经受那样的动乱和危险。” 他为了自己的自尊落荒而逃,但比起胜玉的安危,他的所谓“自尊”又值什么。 “你不要这样想的呀。”胜玉腿不晃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你不用背负这些,不管是月安郡的事,还是当年的事。” 燕怀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