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看去。 “母妃有何事要说?” 话音落下之后,他终于肯将怀中的谢孚尹,交到了一边的奶娘手中。 不得不承认,哪怕是自己亲生之子,面对谢不逢的时候,兰妃仍会心生恐惧,这一年来尤甚。 她的目光下意识躲闪,朝着远处落下。 “我在光成寺见过文清辞一面,这件事陛下应该知道吧?” 停顿片刻,谢不逢果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早已查清,当日文清辞正是在离开光成寺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北地的。 但文清辞具体在光成寺里做了什么,便只有他和兰妃清楚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说此事,兰妃索性一口气道了出来: “彼时文先生亲口向我承认,他进太殊宫的目的,就是杀了废帝。” “嗯。”谢不逢缓缓点了点头,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时我对他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兰妃的语调略显沙哑,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件事便是,文先生当初,究竟为何要将你送上战场?” “他的答案是‘别无选择’,假如文先生直接替陛下您求情,那么猜忌心极强的废帝,定将生出疑心。届时他不但不会听文先生的话,放陛下您一马,甚至还可能直接痛下杀手。” 兰妃的声音,仍是那么的温柔。 她今日所说的话,谢不逢之前或是早就已经猜出了几分,或是从废帝的心声中听到了些许。 可等现如今,当有人将这一切连接在一起,一口气说出来的时候,谢不逢的心脏,还是随之生出了一阵一阵的钝痛。 “我知道……”谢不逢喃喃道,“我都知道……” 偷偷将冬衣还有伤药送往北地的文清辞,怎可能想要自己死在那里? 他的目光,一瞬间柔和了下来。 埋葬文清辞衣冠的木棺,是松修府赶制出来的。 放在寻常人家,自然足够分量。 但在这样一座陵寝中,却显得格外单薄寒酸。 不远处,士兵已经将那口薄棺从地底拖了出来。 见状,兰妃不由加快了语速:“我又问他,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怎么能保证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文先生如此认真的模样,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相信你不但会活着回来,而且必定会成为一名好皇帝。” 说着她的话里竟带上了鼻音。 那阵钝痛终于转为刺痛,朝着谢不逢的心脏上扎了一下。 文清辞自始至终,都是那样信任自己…… 甚至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继承大统。 痛与欢欣,在这一刻交错而生。 谢不逢多想让文清辞知道,自己并没有辜负他的期盼。 木棺已经被拖到了谢不逢的身边。 谢不逢垂眸看了一眼,淡淡地问:“母妃以为,朕不是一个好皇帝吗?” 抛去私德不说,对黎民百姓而言,谢不逢的确是一个好皇帝。 “我今日给陛下说这番话,并非想说陛下不是一个好皇帝,只是想告诉陛下,文先生他……或许比您想的,更加在意您,更加重视您。” ……甚至于更加温柔。 这便是兰妃为什么一直没有将此话说给谢不逢听。 文清辞死后,谢不逢的疯狂有目共睹。 她深知,得到了再失去,要比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更加容易让人疯狂。 可是谁知道现如今,谢不逢竟做出了挖坟毁墓的事来! ……兰妃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是文清辞救了自己和谢孚尹一命。 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她都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兰妃知道,谢不逢从小一个人生活在肃州,所看的书册里,没有一本是教导礼法的。 哪怕谢不逢已经登基称帝,可他许多事情,仍是在听从本能。 ……谢不逢或许并不清楚,自己今日的行为,放在他人的眼中代表着什么。 实际上今日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直到此时就连兰妃也不明白,谢不逢究竟是为什么要将这座衣冠冢挖开。 于是她便耐下心来:“衡王殿下方才说的没有错……无论陛下您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挖坟取棺在旁人的眼里,都是只有对仇家,甚至于大奸大恶之人才做出的事。” “……文先生待您如此,陛下您应当不想让后人,因此而猜疑、误会文先生吧?” 兰妃强压着紧张,她的话语极富耐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谢不逢一定会重新考虑此事。 可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竟完全不为所动。 谢不逢缓缓转身,向礼部尚书看去。 身着紫衣的尚书抖了一抖,终于咬牙转身,向背后跟来的士兵挥了挥手。 “上礼——” 礼部尚书的声音,响彻整片陵区。 方才的一切太过混乱,众人直到这个时候,才顺着礼部尚书的目光,看到了停在身后的红绸与木箱。 为何眼前这些物件,越看越像是聘礼? 陛下他这是想做什么?! ……如果说方才众人看向谢不逢的眼神,还只是害怕的话,那么现在却已经全部化为了恐惧。 士兵将木箱放在了棺椁之前,缓缓地打了开来。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从中取出一摞红绸,双手捧着走到了谢不逢的身边。 此时,周围人彻底僵立在了原地。 谢不逢用手指轻轻抚红绸,接着转身将它披盖在了木棺之上。 此时他的动作全是温柔。 披散的红绸,在太阳的照射下发着柔柔光亮。 仔细还能看到,那红绸上绣满了金纹,华丽至极。 砸石早已结束,陵寝前一次鸦雀无声。 礼部尚书的后背早已起了一层薄汗。 他再一次从木箱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前去。 这是一支金簪,上盘龙凤。 论起形制,是只有皇后才可配享用之物。 可是这金簪的簪形,却分明是……男人用的。 谢不逢虽然没有明说自己想要做什么,但此刻答案已经写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他要将这口棺,娶回雍都。 谢不逢拿着凤簪,走回了棺木前。 他轻轻用手擦了擦那沾满了灰土的棺木,像是不觉脏一般。 过了一会,终于将那支金簪,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棺木的最上方。 谢不逢的动作非常轻柔。 ……就像是在亲手为文清辞佩戴金簪一般,怕一不小心伤到对方似的。 谢不逢本就肆意而行、不屑伪装,而“唯我独尊”更是皇权的底色。 凡是他想做的事,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 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