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眉头紧锁,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谢钊临的确不是有心叙旧的人,他能来这里全是因为心虚。 “好。”谢钊临没再多说什么,他缓缓点头,向寺庙的深处而去。 …… 光成寺最僻静的那个小院里,宁王正坐在树下举杯独酌。 看到谢钊临之后,只微微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陛下,您来了。” 或许是彻底心死,或许是自觉时日无多,此时他不再像决裂时那样的歇斯底里,反倒异常平静。 话音落下,就端起酒壶倒满了对面的酒盏。 紧接着缓缓举了起来。 谢钊临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男人垂眸瞥了一眼对方手中的东西,并没有将它接来。 宁王干笑了一声,将杯子放了下来:“陛下不喝酒,是担心我在这里面下毒吗?” “我……朕没有这个意思。” 明明早就已经习惯了当皇帝,在朝堂之上更是无比威严,一副受命于天,无人可以质疑的模样。 可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谢钊临却怎么都难以将“朕”这个字眼说出口。 “……没有这个意思。”宁瑜昭冷冷地笑一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初春的气温还很低,按理来说不是一个在屋外独酌的好时间,更别说今天晚上还下着小雨。 皇帝坐下来没多长时间,衣服便被蒙蒙的雨雾打湿。 他不由皱眉向对面的人看去,宁瑜昭身体不好,一向非常注意养生,他怎么忽然来这里淋雨? 皇帝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点古怪。 沉默半晌,他最终还是开口说:“雨势好像大了起来,还是先进屋吧。”说完自己就先站了起来。 停顿半晌,宁瑜昭也随着他一起起身。 皇帝不由松了一口气,将心中那点古怪强压了下去。 但真正的意外,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发生的。 站起身之后,宁瑜昭突然冷笑了一下。 接着越过小案,朝着皇帝而去。 他的动作非常迅速,似乎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 “——你在干什么!!!”恐惧感刹那之间袭上了皇帝的心头,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同时又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果然,宁瑜昭果然愤愤不平,想要杀了自己! 不等宁瑜昭靠近过来,皇帝忽然侧身,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他接着直接提剑,向宁瑜昭刺了过去。 他自小便有夺位的念头,学习格外勤勉。 不但学了帝王之道,武艺也没有放下。 虽然不算高手,但对付宁瑜昭还是绰绰有余。 软剑在瞬间刺入了宁瑜昭的心口,剑刃划破皮肉、穿透骨骼的感觉,顺着剑柄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皇帝的手中。 鲜血从对面人的身体里涌了出来,不过片刻便在脚底聚成一滩。 他愣了下来。 谢钊临瞪大了眼睛向对方看去。 最终一脸惊恐地将视线落在了宁瑜昭的手上。 身着居士长衫的宁王向他笑了一下,如释重负般缓缓倒在了地上。 那一刹那,目光无比复杂。 “没有,怎么会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穿透整栋百巧楼,落在了文清辞的耳畔。 “宁瑜昭……宁瑜昭他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在骗朕!”谢钊临像疯了一般大声叫嚷着,“他竟然敢骗朕?!” 谢钊临虽然是皇帝,但他一生中也不是没有输过,更不是输不起的人。 只不过面对宁瑜昭的时候,他却次次都能取胜。 谢钊临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成功骗了自己。 对方或许一心寻死,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带。 而就算带了……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宁瑜昭,也不可能赢过他。 此时的九五之尊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文清辞冷冷地看着他。 哪怕神志不清,皇帝仍是被他这一眼看得心生寒意。 他忽然沉默了下来,再次仰头向着百巧楼的藻井看去。 谢钊临平日里绝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甚至称得上沉默寡言。 但可能是这些事情在心里埋了太多年,已经到了不得不将它宣泄出口的时候,又或者是他的精神状态的确不怎么稳定,嘴上说什么已经不再受大脑控制。 安静了一会,皇帝再一次哑着声音开口:“……他说他起身不是为了杀我,只是为了再抱我一下。” “他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在骗我……” 这十几二十年来,皇帝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当初那人只是为了刺激自己而故意这样说的。 可是宁王临终之前的话,还是如同一段魔咒,彻底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只记得那破碎不堪的一句:“我,我来……不不是为了杀你,只是……和,想同当年一样……咳咳,再…抱……” 白巧楼又安静了下来。 文清辞完全没有搭理皇帝的真情流露,他只盯着对方问:“宁王还说什么了?” 纵然是他,也无法保证等皇帝意识清明之后,会不会记得自己曾听他说了这些话。 此时百巧楼外面围着无数人,文清辞更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杀了皇帝。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趁皇帝精神状态最为混乱的时候,继续刺激对方。 谢钊临:“……” “他还说……想要顺着运河南下,去松修府看看,还说要在那里修一个衣冠冢。” 末了轻声低喃道:“我为什么不快些修好运河?这样就能带他……去看看了。” 殷川大运河自几十年前就开始规划,但前朝皇室力量衰微,始终未能成功修凿。 和其他皇帝不一样,前朝哀帝年少的时候,曾在松修府短住过一段日子,因此格外明白运河贯通南北、连接雍都与江南的重要性。 他继位之后,一心想要将原本只存在于规划之中殷川大运河修凿出来,同时也将这件事说给了彼时还没有暴露野心的谢钊临听。 但最后却是谢钊临夺位办成了这件事。 天初三年运河已经动工了。 故而南下建衣冠冢便成了宁瑜昭的遗愿之一。 谢钊临去年执着南下,既是为了沿途考察运河两侧的民情,为了作法镇压殷川大运河底下的冤魂,也是因为近些年里他越来越多地梦到当年的事,心中百般思绪无法平静。 回忆到这里,谢钊临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他最后,他最后还说,”皇帝瞪大了眼睛,用满含着愤怒与恐惧的语气说,“他咒我,他诅咒我说……说我抢了他的天下,让他成了废帝,还让他横死今日,不得善终,未来我也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