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乳燕归巢般露出亲昵的笑容,还反过来安慰自己时,更想哭了。 他若有如此一个女儿,恨不得倾尽所有也要把她宠到天上去,别 说偏心旁的谁,便有十个儿子,也抵不过小娘子甜甜一笑。 这傅家人除了姑爷,都是些个什么东西!为了一个生母不祥的丫头片子如此作践小娘子,老的是个官迷,小的伪道学,家里还有个老而不死的贼媪,通通是鼠目寸光烂了心肠的! 杜掌柜将泪眼一收,郑重地将手中卷起的一匹素绢呈上,“小娘子,账单已经罗列好,都在这里了。” 之所以写在长绢上,是因没有那样厚的簿册。 簪缨双手接过,没法子全部展开,只捻开绢布的一角,看见了两行字。 就是这两行字,让簪缨弯眼笑了起来。 “伯伯知我。”说完这句,她潇然转身走回李景焕身边。 李景焕见阿缨去而复返,眼中所含的笑意,前所未有地明媚灵动,如菡萏之上染了莲香的晶莹琼露,不禁心神动摇。 他情不自禁地迎上去,心道事情有了转机。簪缨向他走去时仍在笑着,将那匹绢布撂到他怀里,一字字道:“你看仔细了,这上面的东西,一样都不要少。” 李景焕英朗的脸上回应出同样的笑,应声说好。 只要能哄回她,要他拿出什么东西来都可以。 他命李荐抻住绢丝一头,徐徐展开。 然而这匹布没经过裁剪,比他想象中长得多得多,待终于铺展到头,李荐已经站在距他四十尺之外的地方。 一匹四十尺长的布! 不知怎的,李景焕心神莫名有些发慌,垂眸看去。 石化当场。 只见上面用清晰的楷字写着: 汉圜底三蹄足青铜鼎一对 长乐宫旧物砗磲修补石晷两座 太庙琮式礼器四只 云母三屏柏漆镶玉幛八床 东珠赤金凤冠首饰十二副 越窑青瓷龙柄瓶具二十四套 七宝犀香等诸类香篆四十八斤 …… …… 绢上所列之物,李景焕无一样不眼熟,哪里还不明白此绢的用意? 当此时刻,他所受的震撼,已经不能用悚然来形容。 他抬头看向傅簪缨,眼神陌生得如同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一言不发,咬着牙根一步一看,一步一前,直至走到绢丝的末尾,看到了列在上面的最后两样东西。 压卷之处,相比前面种种,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两样。 ——春堇身契一张。 ——此绢二两。 如果说李景焕一直强撑着体面,看到最后这四个字,惊极反笑,只觉荒唐至极。 此绢二两、此绢二两……她要与他清算,还用这种锱铢必较的方式侮辱他。他们之间,竟连一匹绢布也要算计分明了吗? 她才离宫一天,便被这些买卖行商的贱民影响得立场全无,是非不辨了。 “阿缨,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疯魔了?!” 尚且逗留的傅家几人不知那布上是什么,但听见太子这句话,都怔然变色。 “怎么了?”簪缨早已收起了笑意,隔着四丈地,天真纯良地望向他,如同昔日向他请教问题一般, “是还不起吗?” “你在皇宫里住了整整十几年,现在反过头来要算账?” 李景焕哀怒于她素丝易染,天真得轻易便受人挑唆,胡作非为至此,叹斥:“阿缨,你自幼习学礼仪闺训,却何时变得如此小气市侩,一身铜臭了!” 簪缨目中迸射出霜华:“你清高,你脱俗,那便一文钱也别欠我的。少还一文,我瞧不起你。” 鸦雀无闻的山道,鸦雀无声的马车,鸦雀无声的人。 朦昧的向晚昏光中,依稀只有 那道梨白色的身影干净得耀目,小小的身子骨,撑得纤窈笔直,大袖在风中飘摆,如振振欲破茧的蝴蝶。 “五日期限,尽够了吧。”少女嗓音无邪,“若逾期,我听说白马寺中有许多寒门抄经生,十字一文,抄得又快又好。” 第19章 簪缨说罢,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回身遥向卫觎所在的马车轻轻福身,便随杜掌柜打道回行宫。 牌楼之下, 无论是太子、副丞、傅则安还是傅妆雪, 都如石像木在原地,望着那道决然的背影,无尽的恍惚中, 还掺杂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若说昨日傅簪缨离宫之时,背影还透出几分孱白与力弱,那么今日她身上的柔质已化出隐约锋芒。 却无人知这刺从何而生, 又将刺向何处。 “没听到吗?” 久寂的马车里传出一道嗓音,“点两个人,按小娘子吩咐, 盯着傅氏女一步步走回傅府。少走一步,打断一条腿。” 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让傅则安如梦初醒, 神色惶然地向马车作揖:“请大司马高抬贵手……” “傅则安,江离公子。卫某寡闻,原来屈原夫子赋中的香草之君是拿来比你的,真是长了见识。” 车帷下的人依旧不露面,只有一个个字音敲冰碎玉:“可惜公子未成家,令妻未有孕,否则, 该让那腹中胎儿也做个遗腹子, 方对得住尔父持节北征时还不忘风流的大好节操。” 轻描淡写的一语,讥讽了父, 恐吓了子, 又詈咒了孙, 细思之下,几近诛心。 傅则安身上汗毛倒竖,遍体恶寒。 马车自他身前驶过,经过李景焕,一刻未留。 李景焕手指紧攥着绢布木然立了半晌,才明白自己被无视了。 他堂堂东宫君储,如今竟似不如路边的一颗草,人见人嫌。可比起卫觎素来的桀骜不恭,更令他心寒百倍的,是阿缨那声:我瞧不起你。 ——“景焕哥哥真好,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那孤在你眼里何如?” ——“嗯,如雪中暖炭,饥时糕饼,求之盼之,中心怀之。” ——“……小馋猫,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啊,快些长大吧。” 曾经的仰望在天,变成而今的踏入尘泥。有情无情,顷刻而已。 李景焕掌攥成拳,狠狠闭了闭眼。 太子心情如何,已不在簪缨的考虑之内了。她回到行宫的南殿,进门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任娘子还在旁边气愤难平,“若非方才大司马的亲卫拦我,我必当面问一问太子,何为小气市侩?何为一身铜臭?东宫又如何,当初和唐氏结亲时怎不如此说?小娘子的决策当真英明极了,他不食人间烟火,就把这些年进肚的东西都吐出来。真是不说自家桶索短,反怨别人打井深,又当又立的,作态给谁看?” 任娘子当年嫁与杜掌柜的时候,唐夫人已经仙逝了,她没有机会亲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