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可没被人抱过,软的,硬的,凉的,热的——似那五味杂陈,说不上好坏,短暂忘了挣扎,移了浑身感官全到那一处皮肤去, 这滋味…… 倒也不甚太坏。 那抖的手摸索着寻到嘴角,拇指指尖轻揉住半朵樱红,啪嗒一声,落了滴泛咸的露水湿了上去。 画良之一愕,木然抬眼,竟见他浑身绷紧,像在拼命忍着什么不适,死咬住下唇,蓄满水的黑晶如一汪快溢的深潭,溺死人了。 “哥……” “在。”画良之道。 “在……”他跟着呢喃重复:“在啊。” “在的。”画良之从他身子底下抽出手来,掐住那狗崽子的下巴。“真在,一直在。” “我不想家了,没有家可以想了。”他用着不大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不发烧了,身体练得壮的,也不吃鸡了,饿一点……忍得住,不扰你习武,不碰你,我,我就摸摸……” 他喉结一滚,咽了口水,再道“我乖乖的,所以别走,别不要我,别走,别走,别……” 画良之心头一痛。 桂棠东当是还未从梦中出来,于是张口成了坦诚,赤裸裸暴露着软骨。 画良之才想开口劝些什么,只是被压得略微不适,稍加抬膝换个姿势,怎忽地就从被褥下顶到了什么。 骇然一窒。 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张口尬不出声音,也再不敢动了。 桂弘缓然低头,直到到两片唇瓣几乎碰到一处,连分毫呼吸都清晰真实,即便神智不清,依旧拼命忍着身上冲动。 画良之缩着脖子,猛闭了眼,死死攥住手掌下一团被褥。 迎来却是他脱力地落到身上,脸埋进颈肩窝里,呼呼打出轻鼾。 可画良之终究松不出那口气来了。 第二日天明,俩人一并蔫在窝里,谁也起不动这个床。 到底是桂弘肿着俩眼泡,边儿奇怪自己眼睛怎么肿了,边道自己心坎里头怎么这么难受呢,这算什么不详之召吗。 没听见画良之回话,心想他哥平时也不是赖床的人,难不成哪儿不舒服?担心地扭头一看,被那盯着天花板的漂亮狐目底下俩幽深硕大的黑眼圈吓一哆嗦。 “没事儿,失眠。”画良之翻了个身,背朝他,道:“要不你先起了,锅里有剩菜,试着自己热着吃,让我独自占着榻,睡会儿。” 桂弘挠了挠头,没掰明白,但也听话挪了地儿,就是忍不住寻思他哥怎么还开始撵人了。 ——“驾————!!!” ——“让!让让!!” 正月初入,清晨冷风凄寥。 昨夜老皇帝饮了药才能草草入睡,却在天才微蒙时分被窗外的雀唤了醒。 撑起身,叹了声聒噪。 下边跪的内侍瑟瑟发抖,雀儿叫这种事他们管制不了,总不能把方圆十里的雀都扑杀了啊。 好在老皇帝并未迁怒于一只无辜鸟儿,只疲倦坐起半身。 吉桃那小孩儿眼力见好,机敏过去拿了软垫给皇上靠在背后。 “去叫曹亭廊过来。” 老皇帝无力道:“叫他陪朕解解闲,殿上如今剩得都是年轻人了,我这把老骨头啊,被你们衬着,愈发寂寥。” 吉桃眼珠子一转,忙着嬉笑谄媚道:“哪儿有呢,圣上龙颜未老,怎有能比得上您的年轻人。能照顾您,那都是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曹大总管这就命人传去,要不,奴才不唤出寝了,您再歇会儿? “没事。”老皇上咳嗽两声,扶着人坐起来,半天没再拗得出下一个动作。 “更衣吧。” 不想过了半晌,来了个敛目瑟瑟的小太监,约么是新来的,也就十来岁儿,揣着手,跪在殿外头紧张得直哆嗦。 吉桃见了,眼里一怪,匆匆碎步下去指着那小孩鼻子骂:“哎呦喂,这什么地方,是你跪得了的地儿吗!” 只是不敢骂得声大,怕吵了里头休憩的万岁爷。 “奴才是来禀告圣上……曹总管今儿身子不适,说来不了……” “什……” 吉桃慌扫了圈儿四周,嗓压得更低了:“什么大病,万岁爷唤他,没咽气都得来不是!还,还差了你这么个小豆子……” “罢了吧。” 吉桃听见背后高处传来声糙粝的唤,急跪下去,咣当一声把那小孩脑袋按砸在石头地上。 小太监疼得咧嘴,但不敢吭声,知道自己现在这身份没资格见真龙。 “陛下,小孩子不懂事儿呢,你别怪,奴才去,奴才去把曹总管唤来!” “都老了。”世帝只把松垮的龙袍一拢,回了殿里,幽幽道: “谁不都得出些毛病,管他身子还是脑子的。歇吧,让他好歇。” ——“驾!!!!——” 曹亭廊终是未到,反一匹插了三只金红旗的快马,卷满地飞雪直冲入宫门。 介于鸡才鸣不久,靳仪图还在整容理衣的闲余,殿外侯着等他们大人来接班的御前卫都眯眼瞌睡着。 那快马流星似的在玉白石板上敲出雷鸣,把闭目的全惊醒了。 靳仪图眉目厉地一沉,草草盘上头发,抓起剑快步奔追过去。 宫内明令禁止跑马,连带马巡逻的骁卫都得成日牵着晃,如此明目张胆。 除非……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 清早准备中的宫女内侍惊惶让路,托盘险飞了到处。 晨曦下马踏飞尘,扬舞满天,驿兵到了殿前勒马飞身而下,马停得急,收了蹄子的一瞬,轰隆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驿兵崴了个踉跄,来不及回头看马,连滚带爬跪倒在大殿下头,厉声嘶喊: “陛下!南疆来犯,郎州告急!” 靳仪图入耳一怔,快步追上去夺那气喘呼呼,气力不支的驿兵的信, 眼看背后断气的马臀上鞭痕累累,定是昼夜不停,不知耗了多少匹马辗转过来。 郎州距皇城可足有三千里路途! 靳仪图还没等跑上半阶,身后又是阵雷霆马蹄声! 擂鼓似的碎碎,不止一匹—— “八百里加急!和蛮来犯,交州告急!” “陛下!岭南道长州策反,聚义北上!” 一时三马相汇于养心殿下,风尘仆仆得人马俱劳,驿兵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齐齐面向大殿扑通跪在地上,把手中军书举过头顶。 靳仪图按剑停在一半——怎就如此巧合了,三地同时告急,同时赶得到皇城,难不成叛军还是提前说好的。 就连那三匹马的主人也是举着急信,面面相觑,奔荡的马蹄声还未尽,空中追了团乌云滚来。 轰隆一声,冬雷震耳。 吉桃哪里见过这么急的军书,跑得绊摔在台阶上头,磕绊绊地抖着往里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