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远淡声,“让她多睡儿。” 刘子君看他。 陈修远也看了看他,沉声道,“刘叔,叫上陈蕴,梧城发生什么事了,详细说给我听。” 刘子君点头。 偏厅中,陈蕴和刘子君两人同他详细说起这几月在梧城的事。 越听,一颗心越似慢慢沉入深渊冰窖里,眸间也越渐黯沉。 他竟然把涟卿一个人放在梧城半年…… 连问都没问一声。 她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梧城,既要提心吊胆涟恒和家中的事,又担心他这里,不让陈蕴告诉他,她在这里,怕他这处分心…… 内疚,心疼,护短,复杂交织在一处,不敢想她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就一直环臂,背靠着桌沿,一声未吭。 刘子君看向陈修远。 刘子君是老王爷留给陈修远的心腹能臣,刘子君从陈修远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跟着他,算良师益友,也是谋士近臣,算半个家臣,也算半个长辈。 因为是看着陈修远长大的,所以很多时候,刘子君对陈修远的熟悉和关心也远胜过旁的家臣。 除却老敬平王,刘子君应当是王府中最熟悉陈修远的人。 去年春夏,四小姐一直在万州王府中,同主上一道在书斋中看书,江边散步,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诸如他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默契,和谐,爱慕和主上对四小姐不同。 尤其是,老王爷过世的时候,应当是主上最晦暗的一段时日。 那时候老王爷过世,一连几日主上都不眠不休,也不想合眼。 那次,他也是真的担心了。 但幸好有四小姐在,一直陪着主上。 有时候他们两人在一处,会什么话都不说,但看多了,也忽然明白,其实也无需说什么。 有一次,他去书斋寻主上。 见到书斋中灯光亮着,他上前的时候,见四小姐撑手在案几处小寐。而主上,靠在四小姐怀中安静睡着了…… 刘子君看破不说破。 他一直以为,四小姐应当不会回西秦了。 但涟恒公子带四小姐离开万州的时候,他见主上一直在城外,目送到马车看不见之处。 虽然他也不知晓其中缘由,但也猜想过,四小姐日后不会再到燕韩了。 他也见到过主上有时会看着四小姐兴致来时用竹简片做的书签出神,有时是嘴角微牵,有时是良久都不说话,然后放到一侧…… 去年六月,老王爷过世后,主上承袭了爵位,成了敬平王。老王爷早前的旧部要安抚,敬平王府所辖的封地要安抚,还有早前敬平王威慑的各处封地诸侯,封疆大吏,都要主上试探和安抚。 从去年七月起,主上一直都没停下过,一直在国中奔走。 一直到今年五月,主上接到涟恒公子的书信,在途径阜阳郡前往梧城与涟恒公子会面的时候,正好遇到怀城之乱,谭王谋逆。 主上不得不停下与涟恒公子的会面,前往阜阳郡附近救驾。 谭进大军压进,主上身边就五百人,要涉险与谭思文周旋,每一步都兵行险着,哪里会料得到那个时候四小姐一个人在梧城…… 所以听到四小姐在京中的消息,才会彻夜不眠往京中赶。 刘子君叹息。 * 回了屋中,陈修远确实疲惫至极。 宽下外袍,里衣,浴池中温热的水一点点洗去彻夜骑行的疲惫,也将仰首靠在浴池边,张开双臂,阖眸思量。 他怎么会这么大意? 涟恒说来梧城,在信中又模棱两可,说三言两语说不清,一定要约他在离边关附近的梧城见面时,他当时就应当想到的…… 涟恒怎么会多此一举? 后来陈蕴顾左右而言其他,他也该想到的,涟恒不会在梧城一点动静都没有,又一直呆在梧城……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处,也根本没多想。 但凡他细致想过一次,都不会将涟卿晾在梧城。 幸好,陈蕴还在,若是陈蕴不在…… 陈修远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 喧哗的水声在耳边远去,只有水中的静谧,脑海中嗡的一声后,就是大片的空白。 空白过后,有些事情越渐清晰起来,即便没看涟恒的书信,他也猜得到——涟恒是要托他照顾小尾巴。 从浴池中出来,擦干了头,换了衣裳。 疲惫之意仿佛也在刚才一并散去。 行至内屋,听到苑中有说话声传来。 陈修远脚下踟蹰。 他当然听得出她的声音。 在万州的时候,再熟悉不过…… 是涟卿同刘叔在苑中说话,是方才的时候醒了。 “……没事,我在暖亭里看书等他。”涟卿同刘叔说起,陈修远适时推门出屋。 苑中,涟卿和刘子君都停下来,转眸看他。 时隔一年,涟卿终于再次见到他。 应当是这一年的磨砺,比早前更多了成熟沉稳,多了时间沉淀,但不变的,是一袭风华,和见到他时,还会偷偷涌起的,怦然心动。 她怀中抱着书册,清亮的眸间淡淡沾染了潋滟,只是藏得很好,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和嘴角的笑意,却藏了偷偷的想念和爱慕。 “冠之哥哥……”涟卿轻声。 陈修远看着她,饶是有心理准备,她这一声,还是让他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他以为,他不会再见到她了。 但再见到的时候,身姿绰约,眉眼容华,高了,也纤瘦了,颜若渥丹里还是携了清淡雅然,却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小尾巴。”他温和笑了笑。 这样的称呼,还是让涟卿嘴角微微勾勒。 他亦莞尔。 好像一年多的时间,就在这一声里,也在眸间的相视一笑里,淡淡融化…… 默契,又如沐春风。 “主上,四小姐,我还有事,先去一步。”刘子君请辞。 陈修远颔首。 刘子君的脚步声远去,陈修远重新看向她,“家中出事了,是吗?” 她双臂捧着怀中的书册,在听到他口中这句的时候,下意识微微环紧。 陈修远尽收眼底,没有说破。 涟卿仰首看着他,早前,她想了很多说辞,想着见他的时候怎么说,才不会当着他的面哭。 但在他温声问起的时候,她心底一点点泄防,就这么看着他的时候,眼底一点一点得泛红,鼻尖处也涌起微红,但还是这么仰首看他,尽量屏住呼吸,不让眼泪那么明显落出来,也轻“嗯”一声,带着在他跟前才能显露的委屈和难过。 分明什么都没说,却比什么都说了,更让人动容。 他心生护短,在一瞬间,是生过想伸手揽她在怀中的冲动,却也有此时应有的理智与克制。 “涟恒的书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