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而且这第三个,却还是个熟面孔。 “巫先生。”闻卿被孟极抱在怀里,向紧赶慢赶追在最后的老乌龟遥遥抱拳。 虽然这老乌龟在风醉居讲书数十年,闻卿与他却也并未刻意深交,只知道这只被结界拦在人界的老龟自称“老巫”。尽管这老家伙平素不显山不露水,但闻卿修鬼道百年,不论是炼气初期,还是如今的渡劫初期,都始终探不出老乌龟的深浅,深知怠慢不得,因此每与这老家伙相见时,闻卿总会尊他一声先生。 老乌龟嘿嘿笑着,也向他回礼,然而手刚刚抬起,坐下棕马便一声嘶鸣,载着他左右摇晃,老乌龟几乎喊破了喉咙,齐行之掉转马头,一把拽住缰绳,马匹安静下来。然而只这一番动作,齐行之与老乌龟便被孟极远远甩在身后。 朗月当空,四野寂静,高头黑马四蹄翻飞,载着一青、一红两道身影于树影间穿梭。孟极一手握缰绳,另一手按在闻卿的腰间,呼吸的节奏几乎也与坐骑上下起伏的频率相合。 “亦真与鬼面将军去了何处?巫先生怎会在这里?”闻卿忽然问道。 在太阴壶里,闻卿本想打坐疗伤,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醒来,才发现自己竟足足睡了六个时辰。难得一觉无梦,便连身上伤痛也暂时缓解,这葫芦其貌不扬,却真正当得起“仙品”之称。 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只离开六个时辰,这一行人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孟极三言两语将此前发生的事讲过,搂着闻卿腰的手臂又紧了紧,岔话道:“你今天精神好很多。” 几人此时已入青州地界,海汽远远自津门渡口向西飘来,晚秋的青州,并不像疏勒六州那般早早被寒气浸染,虽是仲秋,几人衣着反而比在疏勒州要单薄不少。闻卿早已脱下狐裘,只一身绯色道袍,孟极虽然仍旧穿着腰线袄,衣领却故意敞得极大,颈间挂一串牙雕吊坠,骏马飞驰间,豹牙与串珠叮咚相碰,煞是好听。 ——正是“山神娶妻”那日,闻卿从牙雕小贩那里买来的饰品,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这豹翻出来了。 此时闻卿被孟极按在怀中,便是后背紧贴着孟极近乎裸露在外的胸口,这豹胸腔里一颗心咚咚地撞着他的脊背,震得他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 闻卿低低应了一声:“今日或许不需你的妖力。” 孟极呼了一口气,炽热洒在闻卿脖颈,叫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并非错觉,今日这豹总叫人感觉不太一样,可闻卿想了许久,又不知究竟何处不同。 骏马飞骋,一路平直向东的官道忽然分出一条岔道,孟极一扯缰绳,马匹嘶鸣,人立而起,闻卿惯性后仰,头靠在孟极肩头,孟极恰蹭过脸,嘴唇蹭过闻卿脸颊。 蜻蜓点水的一吻。 孟极松开缰绳,黑马甩了甩尾巴,在道标前停住,垂头啃草。 “阿卿,今日十五了。”孟极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把下巴埋在闻卿颈间,尾巴也见缝插针钻进闻卿衣袍里,“虽然有许多琐碎节日都是凡人编出来的,但八月十五,于雪豹一族而言,也是极重要的。” “嗯。”闻卿指尖揉着那毛茸茸的尾巴,随口应道,“今日,在雪豹族中怎讲?” 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问一般,直到闻卿这句话落了地,孟极也没答话,只是不知为何,洒在颈侧的鼻息愈发热了。 闻卿侧过身,偏坐在马背,后背倚在孟极左臂上,只需稍稍扬起下巴,便能与孟极四目相对。 银白月色下,这豹的眼睛闪着幽绿,像是饿极的兽,瞬也不瞬地盯着主动送上门的猎物。 “阿卿……”咕嘟一声,喉结滚动,舌尖扫过,润湿干燥起皮的嘴唇。 “嗯?” “凡人信神佛,修真者信天道。”孟极声音沉沉,“你知道我们信什么?” 闻卿缓缓摇头。 雪豹一族,上不信天地下不信因果,在众多修士眼中堪称异类,然而在闻卿眼里,他们却是三界最为自由恣意的一族。 “女娲。”孟极笑道。 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万物。传说天地初开时,天地生灵之中,原本并不存在雪豹。只因女娲仁善,那高寒地区本就条件艰苦,牦牛、岩羊生存不易,便并未创造其天敌。岂料数十年后,牛羊泛滥,草原几乎被踏平,无数奇花异草被啃食殆尽,甚至连雪莲也几乎绝种。女娲这才知道自己一时心善,险些铸下大错,于是垂泪造雪豹,以维持平衡。 听闻第一对雪豹睁开眼时,天边圆月大如银盘,正是八月十五。 马蹄向东,圆月向南,月色缓缓流淌,将官道映出一片银白,孟极的声音,也缓缓流淌。 “八月十五,在雪豹一族中,又叫‘踏月节’。”(*) 当是时,雪豹全族无论老少,也不分是否能够化形,凡到八月中,必齐聚于雪山之巅,燃篝火以庆,唱百歌而舞。 “族中不论男男女女,凡是情投意合的,便以星月做帐,以茵草为榻,纵情交.欢。”孟极的声音愈沉,却像一把钩子,挑起了闻卿心头热火。 炽热的呼吸砸在后颈,一对尖锐獠牙在颈后几番试探,终于耐不住性子,叼住了他的皮肉。 “阿卿。” 识海传来沉沉浮浮的唤,丹田也钻进来一股热流,闻卿再熟悉不过,往日这豹为自己传导妖力,总是以掌心抚在他的小腹,妖力直接灌进丹田,少去在经脉中运化之累。只是此时此刻,那道妖力润进丹田后,却并不像往日般直接消散,而是化作一双拨弦的手,在他体内肆意游走。 “阿卿。” “我想,碰你。” 作者有话说: (*)灵感来自袁珂著《中国神话传说》开辟篇,关于女娲的传说。 第155章 踏月 2 话音方落,便听身后马蹄哒哒,齐行之与老乌龟已经骑马追了上来,然而经过闻孟二人身旁时,齐行之却并未停下,反倒是那老乌龟颇为好奇地问他们为何突然慢了下来,只不过孟极还未说话,前方齐行之却朗笑一声,向他二人招手: “明日渭州城外驿站等二位,路远,也该换马了!巫前辈,若你我明晨能赶到渭州,晚辈请你吃茶!” 老乌龟的视线在闻卿脸上迅速转了一圈,又抬头看看头顶月色,也立刻明白过来,嘿嘿一笑,打马溜走。 闻卿纵是鲜少说笑,此刻也不禁觉得脸颊烧烫,被这豹一双视线灼灼盯着,竟一时不知该看向何处。 若一刀沿太水将神土九州劈为两半,便会看到这大陆整体西高东低,越向东赶,湿气愈重,植被也愈丰富,此刻二人所走的青渭官道,除去那条东西延展的两乘宽的土路,周边尽是蔓蔓野草,间缀粉、蓝杂花,纵在秋日,也能看出盈盈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