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来,一向被人称作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一份明显的恶意:“怎么,记起来了?” “……”沈灼怀沉默半响,目光冰冷。 末了,他方才在蔺慈仪的注视下开口道:“你要什么?如今一切都已在你的安排之中,就连圣上也不过成了你的棋子,一切对你来说,不过唾手可得罢?” “蔺慈仪,你还想要什么?” 这是沈灼怀的疑虑,也是司若的疑惑。 他们见过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也见过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贼凶,可只要是要犯罪,就势必会有一个缘由——不会有人没有任何由,就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布下这样大的一个局。 可蔺慈仪忙活了这么多,说句不好听的,哪怕那个皇位,在如今对他来说也不过探囊取物的事,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没人能知道他究竟在意什么。 蔺慈仪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灼怀,轻佻地笑了笑:“若我说,我不喜欢你那个废物兄弟了,我想选择你,将你推举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你会怎样答我?”他看到沈灼怀欲要张口,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哎,等等,先听我说完。” 他说:“这是一笔好交易。只要你乖乖听话,那个位置迟早是你的,江山是你的,你要的美人,也是你的。我嘛……”蔺慈仪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只继续要做我的宰相。” 沈灼怀的确没有打断他。 听完他的话,沈灼怀并没有立刻拒绝或是同意,而是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沈德清死了?” “……”蔺慈仪眼睛眯了起来——很像一只正在追捕猎物的狐狸,他调整了一下站姿,“或许罢。毕竟本身当年,他就不该活下去。若非我慈悲,他早已死在我的训练场中。你知道的,你才是我最好的作品。我还记得,每天夜里,我给你唱摇篮曲呢……” ——沈灼怀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沈灼怀垂下眼睑:“看得出来。”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毕竟派来杀我的人——水准真是差极了。看来你这些年没找到什么好苗子。” 蔺慈仪似乎乐得跟他叙旧了:“是啊,我把你放进一百一十七人、混三十七兽的混战中,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其他孩子也是些好苗子——可惜死得太早。”他嘴角仍旧在笑,只是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圣贤书说得真对,我该知足。若非我想把你和沈德清都握在手里,就不会被你跑掉——” “现在,或许你还在做沈家世子沈德清的影子,听之任之。” 沈灼怀冷哼一声:“那你可要失望了。我不会做任何人的影子,我不是沈德清。” 他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拒绝了蔺慈仪的所有提议。 蔺慈仪当然明白。 蔺慈仪垂下眼睑,顿了顿:“我欣赏你,比欣赏沈德清要多得多。”他笑道,那笑容里有一点深长的回忆,“虽然站在敌对的位置,但你和我、和他年轻时很像——一个想主义的蠢货。” 沈灼怀没有再回应他任何一句话。 风从被打破的窗子里“呜呜”地灌进来——有些冷。蔺慈仪站在黑暗与明亮交织的边界处,烛光只能照亮他一半脸,这让他看上去阴鸷非常,彻底没了从前那种慈眉善目。 “这只是一个选择。”沈灼怀听到蔺慈仪说,“我很喜欢让人做选择,所以我还会给你们选择的机会。” 他往后悄然退了一步,落入黑暗中。 “好好歇息罢,皇储。”蔺慈仪道,“希望你不会因为你的想主义,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蔺慈仪走了,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沈灼怀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走的。只知道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呼。”他扶着四角床的支柱,缓慢的,近乎是艰难地坐下来,眉间涌上一些终于压制不住的难受。 其实杀死那名刺客,对于沈灼怀来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轻而易举。不知是不是这人麻又卷土重来,不过这几十下招呼,已经快耗费了沈灼怀的所有心力。 但他要面对蔺慈仪。 蔺慈仪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非常有洞察力的对手,若是他在蔺慈仪面前露一分怯,可能气势就会被压下十分,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明面上还算占着上风。所以即使他头脑已经快昏涨不堪,也必须叫自己保持清醒。 沈灼怀张开右手手心,那里除了原本被瓷片扎伤的鲜血淋漓外,还有被指甲撕裂开的伤口边缘。 他苦笑一声。 “来人——”沈灼怀喊道,“来人,有刺客!” 很快,几个头发乱糟糟的兵卫从外头冲了进来。 “刺客!哪里有刺客!” “你方才睡着了?!” “你方才不也是!” “公子,您没事吧?!” 沈灼怀没会他们之间的互相指责,伸手指了指躺在他身侧,已经冰冷的尸体:“在那里。”他疲倦道,“已经被我杀了,帮我处一下。” 几个兵卫面面相觑,一个出去禀报,剩余的立刻忙活起来。 有人抬走尸体,有人清地上狼狈,有人搀扶起沈灼怀,帮他处伤口里瓷器的碎片。 他们讶异于沈灼怀对于这长长伤口的面不改色,也讶异于他手上摘下手套后那恐怖的、如同崎岖山脉的伤痕。但沈灼怀面对这样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 他在回忆。 他想起来了,想起因为太过痛苦,而早早被他自脑海中删除的一切过往。 当年他被太监从宫中抱走后不久,蔺慈仪就从他自己的途径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晓了,被沈家夫妇带走的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而是双生子的另外一个。 但当时跻身宰相之职的蔺慈仪非但未将此事报告给朝廷,还将沈灼怀暗暗藏起来,并且从小将他丢到自己的训练场中——那说是训练场,实则便是个养蛊的地方,大约处于京郊某座山深处,里头养着同当年的沈灼怀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不学四书五经,也不学为人处世,每日做的只有一件事——怎样杀掉另一个人。 他们是被豢养的暗卫。 吃和用的东西是定量的,永远比人的总数少上一些。沈灼怀和那些孩子年纪小些的时候,尚能分一分,或是抢一抢。可到了能够杀人的年纪——只要有第一个人痛下杀手,后面就不会有人再愿意省出自己的口粮“给没有用的人”。 沈灼怀很小就知道了人性本恶的道。 也正如蔺慈仪所说,他身处的那个训练场中,一开始有近二百人,以及一些穷凶极恶的野兽。 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 沈灼怀捏了捏眉心。 是什么时候忘记的呢?大概是回到沈家后吧。 那时他也不过八、九岁,虽说已亲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