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杨家老太太有些糊涂了,但却仍旧对自己这个外孙女极好,就连外人也都知晓。 “水娘?水娘自然是我那被畜牲舅舅害死的外婆。”陆令姜声音里带着恨意。 “你们猜,为什么她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只能以水娘的名字被祭奠?”似乎是气极,她甚至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荒唐的尖锐,“因为我那堂堂从四品官的舅舅要升知州啊。若是他的老娘在他升知州前便去世,他便要守孝三年,知州这位置自然也就泡了汤。因此他们是怎么对她的?杨珈峻和他的好老婆们密谋,将奄奄一息的她丢到城外庄子去,她浑身疼,也没有一口药喝!一个大夫看!哪怕死了!家里也只能闭口不言,说她是回了娘家!因此在所有人眼里,我那‘好舅舅’的亲娘,还活在他的孝顺之中,颐养天年!” 她的声音仿佛是砸在地上一般地用力,不是为了告诉两人真相,只是控诉:“所有人都帮忙瞒着这一切,她下葬那一日,没有香火,没有祭品,甚至我外婆走那天,就是我那畜牲舅舅的上任喜宴,家里所有人都忘了这一切,沉浸在那种欢喜之中。只有我记得,我记得我可怜的外婆是怎么盯着天花慢慢变得僵硬的。你们知道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是什么感觉吗……我很清楚。” 一滴泪滴下来,陆令姜声音里带了哽咽,但随即很快,她便收拾好了情绪,再度昂起下巴:“所以,我也只能让那些害死她的人,也感受一下,眼睁睁死去的滋味。” 第69章 沈灼怀的手握在剑柄上,没有动。 司若也没有动。 他们都清楚陆令姜的下场是什么,而如今这面对陌生的他们的控诉,怕便是陆令姜能做的,对她的外婆面对的那些不公发出的最后的话了。 他们只是静静地等着陆令姜说完。 陆令姜摸了一把眼泪,接着恶狠狠道:“我爹娘不在身边,却给我留下了书和药草,他们可不知道。”她的头歪着,“六月十六那天,是我外婆的头七。我那时已经回了杨家,旁敲侧击杨珈峻,能不能为外婆做祭。我原本是想着,若是他愿意做个人,便放过他的。” “可他就不是个人。” “他根本忘了那一天,也忘了我外婆去世是因他的事实,由于害怕鬼魂作祟,哈哈哈,鬼魂作祟!他在他院门上栓了一把艾草辟邪!我当时气得差点发疯!于是我干脆借官府有事的名头,将他骗出来……然后用麻沸散迷倒了他,装进麻袋里,托樵夫运到了郊外。很幸运,我扮作男子的乔装很像,他也无人发现。”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我捆在山洞里,生气极了,骂我在闹什么,我问他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继续骂我……”陆令姜叹了口气,“我便累了。” “砍下他手指后,我觉得没意思。”她抬起头看向二人:“干脆让他自己眼睁睁死了。” “可我在杨珈峻的尸首上并没有看到什么受外伤的痕迹。”司若仍旧不动声色,“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麻沸散。”陆令姜的目光有些涣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只有一点,“麻沸散煮水,煮开后解开他的袍子,用帕子浸湿了,一片一片地贴上去。”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在描述一桩杀亲的惨案,而是在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回忆,“是我们塞外杀牲口的做法。麻沸散会一点一点地从他胸口浸透进他的心肺,他开始只会感觉动弹不得,慢慢的,便会开始呼吸困难,却什么都不能做,然后像我外婆那样,看着自己药石无救地死去。” “这是他们的报应。” 沈灼怀与司若的呼吸都一下滞住了。 陆令姜复仇的办法……有一种出乎她年龄的天真与残忍。 她分明可以用更轻易的方式去报复自己的舅舅,比如报官,将杨珈峻所做的一切告诉他的政敌;或是在捉住杨珈峻后,用直截了当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可她都没有。 她要的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她要她的仇敌在最痛苦,最无助的条件下,无能为力地死去,明明只需要动一个指尖,就能将自己挽救。 司若低下头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若是陆令姜没有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她本该是一个有天赋的姑娘。 但她已经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 “那现在够了吗?”他抬起头,对陆令姜道,“杀人也好,吓人也好,你已经做过了。杨府已经支离破碎,杨家也成为了杨奉华的囊中之物。你够了吗?真的还要再脏一次自己的手吗?” 他其实能够解陆令姜的所作所为,但他绝不会做出陆令姜这般,让复仇淹没自己的事。如今杨家三口死去已经无法挽回,但至少杨从宰还在,如果这种绝望的控诉的结局是能换下杨从宰的性命,或许他们之前一切所作所为,都还有存在的意义。 杨家的这一切就是一个巨大的闹剧,由贪欲开始,由复仇结束。 但司若希望,至少杨从宰在其中,是没有牵扯的存在。 “可他是他们的儿子。”陆令姜的嘴抿得很紧,眼泪不住地掉落下来,“父债子偿。” “杨从宰和你外婆的关系很差吗?”沈灼怀也开口了。 “不……但是!”陆令姜道。 “杨从宰的确做错了事。”沈灼怀点明陆令姜话中的破绽,“他唯一做错的事,便是和这杨府的所有人一样,为他父亲和母亲们隐瞒了你外婆死亡的真相。若说有罪,他们都是一样的。可当初你外婆出事时,杨从宰甚至没有在南川。”沈灼怀不是司若那种会对小孩好好说话的角色,但他知道面对陆令姜,需要以成年人的、平等的高度去对待,“你今日能在我们面前杀了杨从宰,可你能杀了这杨府所有人吗?你能杀了杨府所有人,能杀他们的子子辈辈吗?” 沈灼怀的眸子里带了一点悲哀:“复仇是一种无穷无尽的折磨,令姜。” “放手吧,令姜。”司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若你放了他,说明初衷,我相信朝廷也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判决。” “可我……可我的生活,已然回不去了啊。”陆令姜手一松,手上的匕首“乓啷”一声掉在地下,她抽噎着,鼻头红红的,此刻才真正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双手用力一推,将杨从宰推向沈灼怀与司若那头,冷冰冰道:“他已经死了。” 沈灼怀与司若一惊,赶紧想伸手去触杨从宰的鼻息。 可突然,陆令姜却深深望了他们与外面的人群一眼,抛出一只火折子,点燃了她与她面前的所有! 火借风势,呜呜地吹大起来。 “陆令姜——”司若伸出手去,可陆令姜已经身在火中了。 好像还最后和他们摆了摆手。 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