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散射黑夜,轰鸣声隆隆远去。燕止黑衣裹住慕广寒,一直到了一处没有风的地方才缓缓落下。 温暖的血水不断流下,无休无止。身体被炙得滚烫,周身却冷入肌骨,无尽湿冷一生也难以消除。 很静,一片死寂。 没有声音。 慕广寒有一瞬似是还逡巡于那最深的噩梦。地宫深处没有光,只有以具毫无生气的冰棺,躺在里面的人脖子和四肢被重新缝好,面容恬静,像是沉沉睡着了。像是随时还会醒来,还会对他笑,还能跟他一起牵着手回家。 他多希望,一切还能挽回。 乱流从来没有那么寂静,天和地都没有颜色。唯余炽烈猩红满眼,慕广寒伏在燕止胸口浑身发抖,小心翼翼想要抚摸怀中人,却不敢用力,不敢问,不敢出声。 他的袖子空了,到处是血,还有什么摸不到了?腰侧露出的,是不是白骨。 “燕止……” 他听到轻轻“嗯”的一声回应,抱着他的身躯总算支撑不住,整个压下来。慕广寒也终于在此刻溃不成形,他鼓足勇气,才终于颤抖抱紧那已然残破不堪的身躯。 明明,也不是完全没有做过面对这些的准备,他也曾想过或许最终分离,他才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他也曾想过,就算是他被留下来也没关系。终究,不会分别太久,燕王一直以为他无所不能,他总不至于真的区区一两年也挨不过去。 虚空寂静一片。 可他没想过,原来真的那么痛。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心脏也在痉挛。像是被揉碾凌迟,直至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原来他不能承受。 原来他根本不能承受。 怀中的身躯一点点焚尽。 “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声音嘶哑,不成调子:“燕止,你答应过我的。” “你答应过我,让我先死。然后你去找我,你答应过我的。” 这么久以来,他都习惯了,燕王答应他的事从未食言。 从最初还试探性地去怀疑、去尝试,到渐渐的开始抛却那些真真假假。一直到婚后,燕止明明看似每一件事都是在骗他,可每一件事最后都没有骗他。最终在他这里的信用过于良好,他已经愿意盲目相信他承诺的一切。 “嗯。” “我答应过。” 身体风化破碎,声音却是一如既往温柔坚定。燕止露出白骨的手,轻轻捧起他的脸颊。 慕广寒恍惚了一下,睁大眼睛在燕王那双好看的异色瞳里,清楚看到自己的模样。 原来…… 天下无双的燕王,是真的坦坦荡荡、毫无掩饰。 哪怕风化也罢,森森白骨也罢。燕止不在乎,也并不介意被看到残破狼狈的模样。 而此刻慕广寒眼里的他,也仍是他。是新婚夜俊美端华的模样,是很久很久以前月华城的夜色流萤之下,那漆黑明眸如星辰闪耀温柔坚定望着他,他此生见过最美好的模样。 “我答应过,”燕止望着他,“所以阿寒,你要等我。” “我答应过,无论我们彼此,去了多远的地方,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我一定会来找你。” “……” “可以相信我,乖乖。” “相信我,别怕。” “……” 狂风呼啸。 那一刻慕广寒并没有哭得很难看。他知道燕止喜欢的月华城主,一直是他比实际上更坚强的模样。 无尽永夜,他最后抚摸着燕止满是血污的脸,听见自己的声音:“好,我相信你。我等你回来,不管多久都等。” 那已经是多久以前、什么时候的故事了?浑浑噩噩的记忆之中,也曾有人跟他说,等我回来。 那一年,梧桐树下,一场又一场的雨。他始终没有等到他。 可是,顾菟没有食言啊。 他后来还是回来了。 很多曲折,很多坎坷,但他回来了。 他真的,从来没有骗过他。 所以。 “所以,你也放心。” 我们历经险阻一起守护的尘世,余下的日子,我会好好看管。尽管可能会有漫长的寂寞,尽管我如今,已经是那么的不习惯一个人。 可我会没事的。 前路漫漫,我会守着那些繁花似锦走到尽头,再去见你,去陪伴你。 哪怕千年万年,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温热的身体拥着冰冷的灰烬,心脏揉碎,里面汩汩淌出的都是温柔不舍。慕广寒握着燕止破碎不堪的手,泪水最后一次湿透掌心。 “我等你,一直等。” 燕止狭长凤目浮光盈盈。他用几近不存在的身躯再度抱住了他,将纪散宜给他的那个在乱流中来去自由的咒念渡给了他。 “乖乖,”他轻声道,“我能想起的事情不多。” “但少许,还是记起了一些。” 最后一丝余火最终消散,乱流之中再次掀起澎湃汹涌。无尽虚空不见天地、不见晨昏,夙世沧海只剩下了最后一人。 但是,没关系。 我会等,无论多久。 只是上一回,已经很久了。这一次,早点回来,别让我等那么久,好不好? 魔神咒术泛起盈盈青光,带他穿透层层乱流。慕广寒咬紧牙关忍住汹涌的泪水,周身燕止给他的火与风开始温柔地护着他。而有什么脉脉的灵流,也开始在天地之间回向给他。 他明明不再是月华城主,没有自愈能力。可伤口却渐渐恢复。 有一刻,最后一丝遗忘的记忆翻涌而出。 他记得…… 他记得这种感觉。 七年前,他被姜郁时捉去地牢折磨,用邪法剥去皮肉,四肢露出森森白骨。月华城主确有治愈之力,也不可能白骨森然恢复如初,他记得他被救回时浑浑噩噩,一度十分绝望。 可后来,他却奇迹般地恢复了,一直想不起怎么做到的。 但其实,他本来是知道的。 献心守魂咒,当年怀曦的娘亲用过。献祭魂灵,与仇人同归于尽,剩余的生命之火回向给爱人。 顾冕旒说等他回来,然后去找了姜郁时。烧了他的古穆神枢,毁了他的天玺,破灭他的全盘计划。然后拉着他同归于尽,将最后的生命之火回向给了月华城主。 他才得以重获血肉,得以新生。 时光荏苒,多年以后。 在乌恒边境城楼上,火光之中,他看着城楼下的西凉燕王。 有人再不是不可触及的天边月。重新相遇,他变得嚣张、顽劣、野火一般,恢复了他未曾得见那些岁月的野蛮、凶悍、桀骜不驯。 他成了燕止,却又还是顾菟。 新婚大典之上,西凉王展现出了完美的优雅南越礼节,绝世江南风情。宣萝蕤指天发誓说燕王绝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