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他这段日子,心情一直都很差。而把姜郁时给捅成刺猬这件事,倒是让他心情好了很多。 神清气爽。 但随即,他也从背后被人一刀透胸。 “……” 补刀之人是个无名宵小,倒也正常,似乎历代许多枭雄,都讽刺地死于无名之辈手中。 燕止起身,摇摇晃晃,有些不稳。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眼前一阵莫名的地动山摇。 随即,城楼塌陷。 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雨继续下,天地间茫然一片。 燕止躺在尸山血海中,半泡在一片积水的洼地里。水洼里浑浊一片深红,是他的血,混杂着许多人的血。 “……” 雨点,落在身上,脸上。 好像有哭泣的声音,有谁叫他的名字。 燕王在大雨之中再度微微睁开眼睛。 却没有人叫他。 耳边只有雷声与雨声,震耳欲聋。 天空暗淡无光、黑沉如夜,似乎永远不会黎明。记得曾有人说过,大夏最北边的月华城,在冬季就是长久的永夜。 很黑,很暗,很冷寂。 也怪不得,养出来的人……就像是长夜点亮的幽沉灯火,叫人永远难以摸透他的心。 骨头散架一般。 燕止尽全力试着动了动,发现根本动不了。 他伤得其实很重,浑身伤口不知多少处,失血极多。感觉这样下去,应该半天一天就会死掉。 可就在这种等死的状态里,他竟荒谬地发现,他好像事到如今,还仍在等待另一种可能。 ——真的不来了么? 阿寒。 是啊,也许吧。可奇怪的是,他却还是想再等等,等到最后一刻。 雨水混着血水,身体逐渐僵冷。燕王的眸子望着漆黑的天,竟在这一刻成了天地混沌中唯一的纯澈。 听说人死之前,会想到一生最深的喜悦、遗憾与缱绻。 燕止不知道,自己这想到的算是什么—— 簌城小院,冬日里烧着暖和的炭火。月华城主握着他的手贴着脸颊,一脸郑重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燕王睫毛轻颤,喉结滚动,低低嗤笑了一声。 什么叫喜欢?他真的不懂。 唯一知道的是,最初在意月华城主,就是被他关城门狠狠火烧了一通,焦头烂额之后。 在此之前,西凉王未尝一败。后来则不信邪,再遇到他,又被他逼得逃到冰河之上,狼狈不堪。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 让他从此有了心结。 不知从何时开始,月华城主这个人,就成了世上最为与众不同的存在,因此自然而然地也成了他无论如何也想要捕捉珍贵的之物—— 太珍贵了,所以要万分小心翼翼。 要诱哄,要迷惑,不然稍微一不注意就跑了,也得小心不要笨手笨脚碰坏了他。 他真的很注意。 所以,在洛州的明月下,被烧吼也要喝完他的月桂酒。在乌城的花船上,抱着他笔直坐得手臂和两腿发麻。簌城的一冬,他为了照顾他,学会了木工、做饭和熬药。甚至学会了梳发。 可他确实是不懂爱,不懂月华城主想要什么。 所以最后输了,也不奇怪,一个人又怎么能轻易赢下自己根本不懂的东西呢? 罢了。 燕止仰头,再度向灰蒙蒙的天际望去。 只是不知这最后一晚,阿寒又在哪里,在做什么。 风雨骤大。 呼啸嘶吼,魔音穿耳,再度夹杂着哭嚎一样的声音。燕止觉得有些困了,缓缓闭上眼睛,半梦半醒又是月华城主在他眼前,怀了一丝分明的期待,问他: “燕止,你喜欢我么?” “燕止……” “燕……” “……” “燕止!!!醒醒!” 过于清晰的声音,惊雷般在颅内炸响。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连同那把插在身侧的黄金法杖,一同被从尸山血海堆里拉了出来。 一切仿佛死前的幻象。耳边大雨喧嚣,不见万物。 却是骤然一丝烫人的温度,冰冷的手指,被握着贴在某人滚烫的颈侧。随即,口中亦尝到带着一丝甜的药血。 燕止再次睁开沉重的双眼,浑身血污、狼狈非常,对上了一双同样沧桑疲惫的眼睛。 一时天地无声。 不知多久以后,燕王胸腔血流如注的创口已不再继续流血,手也终于微微能动了一些。 他看着他。 微微张口,声音沙哑。 “……哭什么。” “谁哭了,是雨。” 身体因为药血而逐渐回暖了起来,就连满天冰雨,也逐渐变得温暖柔和。 燕王缓缓握住唇边的那只手腕,贪婪地最后舔了两口血,随即细碎的亲吻落在手腕的伤口上,一路蹭到掌心、指尖。 “好好喝血,别发疯。你伤那么重!” 燕王却不理。 手从脸颊移到他的后颈,习惯性地撸了两下。又迫不及待用力伸手压他脑袋,让他低下头来。 什么缠绵悱恻,他是不懂。 弄不明白。 只偶尔跟着手下听戏,戏里咿咿呀呀,说最是诱人不过那一点柔软香唇。 可尝到的,却始终只有苦涩的铁锈味。依旧欲罢不能。 血污、雨水、泥泞,沾染得到处都是。 ……似乎他们很多次搅合在一起,都不是十分优雅的模样。赏灯那夜亦下了雨,衣服黏腻在一起。簌城那次始终浑身血污。北幽也是。每一次……都是彼此最不堪的模样。 不过,他倒不介意。 反正西凉人本就是茹毛饮血、野蛮无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这么想着,自顾自开始笑,胸口被带着一抽一抽的疼。 蜻蜓点水的吻,变成了一场贪婪地占有,和狰狞的撕咬。 城主被他咬急了,开始挣扎。 燕止发现了,但他不放,亦收不住唇角笑意。 因为实在太得意了—— 得意到人生中甚至第一次,有了强烈的炫耀之心,仿佛打了人生中最大的胜仗,迫不及待想要昭告天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结结实实抱住怀中人,箍着腰,揉进骨血。再不放开。 想想一直总有人笑话他,如今,该谁笑话谁了? 看啊,这不还是赢了。 燕王什么都想要,燕王什么都得到。燕王命好,贪心也有好报。便是所隔山海,山海难平,但最后,珍贵之物还不是终于被他稳稳地搂在了怀里? 他是没有筹码,就上了赌桌——但没关系,阿寒喜欢他。 这种喜欢可真让人太得意了。 更得意的是,他其实恢复了一些体力,可以自己站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