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厚重的暖意。 那斗篷崭新,应当是燕王特意找人给他新做的,丝绒布料沉稳厚实,颈间有他喜爱的雪白柔软兔毛,其余乍一看全是玄黑,但细看四边缘口金丝线又悄悄绣着好多小月亮的纹样,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如夜空点缀。 燕王替他系好领口。 他站得离他很近,身上有淡淡西凉幽兰香,风动,手指擦过脸颊。 慕广寒的胸腔也跟着一动。 其实。 尽管从一开始,他就早早知道,一个洛州之主,一个西凉之王,最终也注定只能擦身而过、无疾而终。 可这一刻,忽然在徒劳辗转不甘心地偷偷想了无数个如果之后,蓦然回首。 他又有了一丝微妙的释然。 因为,如果他他不是洛州之主,而燕止也不是西凉燕王,周遭亦没有乱世、没有纷争、没有欺骗背叛。 那么天下之大,人海茫茫。 两人得要多好的运气,才能在桃花时节正相逢? 根本不会遇到的吧…… 反而正因为他是月华城主,而他是燕王,才能使两人不管身在何方,也一定会步步踩遍泥泞,走到彼此面前。 江水摇曳。 朝阳照得水面一片灿烂的金波粼。 临别之际,慕广寒忽然上前一步:“燕止!” 这回他离开不同上次,不知为何人尽皆知搞得排场很大。不止簌城很多官员前来送行,还过来了许多看热闹的周围百姓,簌城江边一片乌央乌央。 旭日之下,广众大庭,众目睽睽。 慕广寒却像是梦游一样:“我想亲你一下。” “行吗?” 江风盈袖,他回想自己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毫无道理的坦荡与无所顾忌。微微逆光,他见燕王勾起唇角。 “自然是好。” …… 于是,寒江之上,肆无忌惮。 燕王的唇一直都很软,这事连最离谱的话本都不敢写。慕广寒有时候会偷偷想,这件事是不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呢? 燕王的手指,也还是习惯性地爱撸他的后颈,一下又一下,酥酥麻麻,这种恶劣的小习惯……是不是也只有他知道。 亲完了,意犹未尽。 于是大庭广众,朗朗乾坤,当着西凉那么多人的面,慕广寒果断拽住兔子衣领又狠狠嘬了几下。 真的不能再管别人怎么想了。 此次一别,也许今生都未必有机会再见。这一刻是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他几乎是整个人都怼了上去,隔着衣服,鲜活又狰狞。 明明刚才的吻,还是虔诚又纯洁。 此刻却像是突然发了热、发了癫,心被烈火灼烧煎熬,又如出笼猛兽,动作凌乱又掠夺,混杂着各种晦暗乱绪又不合时宜的念头。 最后五天,他因为燕王的伤,终是什么都没有做。 此刻有点后悔。 余光里,一只金色的发带,此刻正系在燕王手腕上。那是他的发带,燕王一直替他收着的,适才从怀中找出来还给他,他没有要。 “洛州织锦,就赠燕王做留念吧。” 可那条发带,就不应纯洁地系在手腕。而应该被咬在唇齿间,绑在不知名的地方,被弄皱、染脏…… 可满脑子污糟糕念头,不可收拾。 最后,倒是记忆里洛南栀月下清冷的几句话,将他脱缰的思绪给勉强拽了回来。还记得那是洛州小院的秋夜饮酒,他微醺开心,想要大醉一场,却被洛南栀劝下。 “别。” 周身栀子香,那人缓缓摇头:“阿寒。烈酒伤身,长醉无益。不如留一点……好做下回念想。” 做念想啊…… 他放开了燕王。 雪渐渐大了起来,燕止本就是白发,沾染上更白一团团棉絮白羽。而他自己,高马尾上也有些霜落。 霜落雪满头,也算到白首…… 他恍惚一愣,忽然发现他同燕王这个注定短暂、无疾而终的故事,其实某种程度上,已经圆满了。 燕王牵着他的手送他上船。 船头,再用脸颊蹭了蹭他。一头银色杂毛,刺挠挠的。唇那么近,气息相交,湿热滚烫,并没有再接吻。 “阿寒。” 他说,“我舍不下你。” 一句话而已,却如同春雷入耳。 随即,颊边短发骚得人痒痒的,燕王在他耳边最后又说了最后一句话。 风声呼啸。 慕广寒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 他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既是舍不下,”他没心没肺道,“以后真想我了,随时也可随时十里红妆嫁到洛州过来。既有过生死与共,我月华城主正室的位置,替你留着。” “……” 偏偏烟波江上,有船工唱起一首南越歌谣。 吾心难离,彼汝难别,情之所钟,舍之弗忍。 情缱绻,别难忍,欲言不休。 寄情泉下,雁回山间,离愁似长夜。 慕广寒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掉了一两颗眼泪。 等再回过头,又是笑的云淡风轻。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遇。燕王务必……保重。” 真的,保重。 船桨击岸,轻舟晃晃悠悠起行。 人生在世,可惜总是有些东西,总来得太过于早。 比如幼年时的孤寂无依、年少时一腔热忱却不断幻灭的磋磨,把原本好好的人变得不那么好。而有些东西又有来得着实太迟的,比如颈后发梢的余温,比如那一句让他险些崩溃的舍不得。 但,其实也……挺好的。 过去,他好像总觉得,世间万事万物总要盖棺以后,才会有定论。一直在努力追寻和执念的,也始终是一个好的“结局”。 唯有这次,不是。 这好像还是慕广寒人生中唯一一次,喜欢某个人,却没有期待过任何“结果”。 那个人可是燕王。 谁又敢期待同他有什么结果? 能曾经有那么一小段是属于他的就够了。跟燕王过招,碰触到兔子毛就算赢,亲到就算是意外之喜,能让他最后说出一句舍不得,甚至可以说是笑傲天下,是能拿出去炫耀一辈子的程度。 结果,慕广寒发现,反而是他人生唯一一次不求结果,体验十分良好。 甜蜜很多,伤心和痛苦很少。 即便分离,也竟真心地希望对方以后能好。纵然以后再无彼此陪伴,物是人非也好,相忘江湖也罢,他无怨尤。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其实结局根本不重要。 可惜竟是人生已经走到了这么远的时候,才终于醍醐灌顶地明了——无论往后如何,他们之间的相遇,桂花酒、莲花灯、杏子糖、小兔尾,还有那座高塔之中的纵身一跃,都曾是真实的。 而他,尽可以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