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盖好被子,熄了房中烛火,走出来。 他看着卫留夷,冰冷俊美的脸孔隐忍着憎恨:“即便我此刻杀了你,再杀了那个人,他也无法复原。往后一辈子,都要忍受这种痛苦!” 雨声淅淅沥沥。 一字一句,刺在卫留夷心上。 他想要说什么,喉咙深处,只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声音。 想要起身,却只摇摇晃晃。 手臂上还残留适才怀中身体的冰冷,闭上眼睛,仍能看到那双隐忍、一丝微红、涣散却平静的双眼。 卫留夷突然疯了。 他跌跌撞撞,疯了一样想要去他房间。想抱抱他,陪着他,一直在他身边。 楚丹樨暴怒,剑柄狠狠一击,将他击退好在雨地之中。 “你若真为他好,就别再靠近他!” “我……”卫留夷喉咙里发出铁锈一般的声音,他呼吸粗重,狠狠瞪着楚丹樨。这个侍卫什么都不知道,他又不知道他和阿寒的一切!他是做错了事,但也轮不到这个人—— “放过他,让他一个人好好的。他会过得好很多,就、就像……” 楚丹樨凄然一笑。就像我一样,放了他。 卫留夷如遭雷击。 在那一瞬间,他无比确定,这个侍卫以前和他的阿寒有过什么。在他眼里,有和他一样错了的,难以弥补的,悔不当初的…… 那一刻,他想生生掐死眼前人。 阿寒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独一无二! 他们一起的夏日迷谷,萤火夜色,无人可及。这人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卫,凭什么认为他能拥有跟他一样的东西?他怎么敢? 楚丹樨却只轻笑了一声,眼里满怀轻蔑怜悯。 细雨不停,湿透一身。 …… 仪州·幽澜城。 此城南倚郁山山脉,东临西凉云山,地控洛川,乃是仪州咽喉,形势险要、兵家必争。 与江南细雨不同,今日的仪州却是天高清朗,晴空万丈。 西凉王燕止一身玄色披风登临城墙,凌乱的白发在发尾特意扎了一个跳动的小小尾巴,还是被平原狂躁的风吹得乱七八糟。 “馋馋,好看吗?” 他凑到鸟面前,鼻尖亲昵顶着鸟喙。 海东青“嘎”了一声,不屑地扭过脸去。 今日的西凉王,脸上绘了油彩。 人尽皆知,虎贲将军赵红药总喜欢把自己画成各种各样的猫,而西凉王就爱把自己画成各种花色的兔子。 分脸的,白的,橘的,花的。平日里倒也没听说他喜欢兔,也没听说过他喜欢吃兔。不知哪里来的趣味。 “噗……” 鸟都嫌弃,赵红药没忍住嗤笑。 “……” 燕止无奈,将鸟举得更高了些,“不是要你看我,是往下看!看这一片锦绣山川,好看么?” 脚下城墙外,正是洛水奔腾,千里山川在无尽朝阳之下连绵如翡。若未在山巅见到如此美景,谁又会明白一方霸主之心? 真是山河如画让人心醉 画面最远处,点缀着一抹火红。 那是一处燃烧的火海——仪州侯樱祖最大的粮仓。 其实是搬得差不多了才烧的,西凉人一向物尽其用。 但将来史书上就只会写:天宣十二年,西凉王燕止烧尽樱祖幽澜大营九百万粮草,樱祖粮尽溃败,西凉一统仪州。 …… 洛州·秀城。 樱祖带出去七万将士,回城却不到五千。虽大营还有十五万精兵,但经此一败士气低迷。他自己想到被伏之耻,更是惊惧懊恼夜夜无眠。 可他那时尚且不知,这还远非谷底。 隔日,有人跌跌撞撞来报,仪州沧澜城失守。 攻打沧澜城的不是别人,正是盟军西凉——燕止轻兵夜袭骗开城门拿下幽澜,又火速打下周遭大片城池,如今更已骑兵南下向仪州州府千郡城直冲而去。 樱祖一时间有了特别不好的预感。 也是这时,他才突然发现府邸里总是给他吹耳边风的妖艳西凉歌妓,不见了。 “那个贱人!她、她原来是——” 完了。 全完了。 他恍然大悟:“我们所有人,都被那个燕止给算计了!” 他,随州,拓拔部。 全被算计了,燕止不过是给了他们一座城的蝇头小利,画了剩余洛州的饼,他们就一个个栽进来,为西凉做嫁衣裳!!! "幽澜已失,州府绝不失!全军整备,连夜赶回,死守仪州!" 然而,还是迟了。 刚刚上路不久,樱祖就收到消息,仪州州府千郡城陷落。 …… 又一日后。 千郡城城楼。 樱祖一家妻儿老小被绑在城楼。西凉大旗招展,虎贲将军赵红药彩绘的猫脸上还戴着一只大大狼头,高声道:“此刻投降,放你家人活命!” 樱祖在那一瞬,想起很多事。 他的发妻,从年轻一直跟随他,后来人老珠黄被他嫌弃。半年前天昌之战他弄死邵子坚,发妻含泪来劝:“仪州与洛州相辅相成,唇亡齿寒,你与洛州侯数十年情谊,怎能经受西凉王蛊惑,背信弃义?” 他不听,还骂他妇人之见。 发妻走时感叹:“如你这般执迷不悟,终有一日,也要尝到同等滋味。” 如今一语成谶。 樱祖咬牙看着城上意气风发白发绘面的青年。想他荣辱半生,却不想被一个年轻小辈玩弄鼓掌!! 如此投降,史书上怕只会留下可笑骂名。因此,至少……站着死,不做降兵! “父亲,三思啊!” 儿子在旁力劝,可樱祖心意已决。 “给我杀!哪怕战死沙场,决不投降!我仪州与西凉势不两立!!!” 燕止:“……这人疯了。” 就算多年筹谋功亏一篑,也该知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未必没有翻身天,六七十岁起势,七八十岁为王者亦有人在。实不该如此意气用事。 可见这人已走到头了。 …… 这一仗毫无悬念。 只可怜那数十万普通士兵,为州侯一时意气而埋骨荒塚。 短短两日,西凉尽吞仪州州府与一半州土。 西凉王一向擅长吃干抹净,自然继续北上。就连之前白送樱祖的秀城,他也派海东青飞去围困唐沙的见鹿将军师远廖处,让他趁仪州撤军一举夺回。 扑棱扑棱。 数日后,馋馋飞回来了。 燕止看完信,愣了愣,扶额“哈”地笑了一声。 ……他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赵红药很熟悉西凉王的某些表情。 “月华城主他又干什么了?他、他莫不是趁机把秀城抢了?可他又是如何知道……” 燕止只是挑眉。 是月华城主的话,做出什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