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包厢里。 专属于尤里乌斯的包厢非常隐秘,视野极佳,足以纵览全场而不被人注视,拉斐尔坐在软椅上,望着舞台出神,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市政排水体系重建的事情,翡冷翠的排水系统得追溯到罗马时期,古老得足够被送进博物馆当镇馆之宝,但它居然还在艰难地运转着,足以见得罗马工程有多么坚实,以及翡冷翠的历任统治者们有多么懒惰……和贫穷。 拉斐尔不打算将这个烂摊子再推到下一任教皇手上,趁着翡冷翠现在情况稳定和平,干脆一鼓作气把地皮掀开,好好打理一下那堆快要朽烂碎裂的管道,他能这样做,有一大部分的底气来源于从领主们家里抄出来的丰厚财富,还有尤里乌斯强悍的做事能力,更不用说他手里现在人手充足—— 说到人手,干脆把唐多勒也塞到尤里乌斯手底下帮他挖地好了,这种活儿哪怕是废物都能干,希望唐多勒不要辜负他的好意。 想到这里,拉斐尔的思绪又转到了那天和唐多勒伯爵的谈话,他回来的第一天就被唐多勒半路带去了唐多勒宫,伯爵的确交给了他一个小箱子,上面的封条签着老唐多勒的名字和火漆印,还写着维塔利安三世的名字,箱子很小,挂着一把铁锁,看起来并没有被打开过。 唐多勒将这个箱子交给了拉斐尔,不过这几天拉斐尔很忙碌,他对于自己父亲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探究欲望,随手把箱子扔在了一旁,还没来得及打开。 要不今天晚上回去看看? 拉斐尔漫不经心地想着,端起桌上温热的酒喝了一口,这杯放了丁香、肉豆蔻和胡椒的热酒入口辛辣,却能驱散身体里被雨水侵蚀的寒气,但拉斐尔特别不习惯过于刺激的口感,他喝了一口就让侍从把酒撤了下去,换上了更为醇厚的蜂蜜酒。 包厢的门打开,端着蜂蜜酒走进来的却不是侍从,而是披着斗篷的尤里乌斯。 秘书长的斗篷角坠着湿淋淋的水,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 他将蜂蜜酒放在拉斐尔手边的桌上,脱下斗篷扔到铺着刺绣地毯上,铁灰色的长发尾端也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黏连在皮肤上,他没有理会凌乱的头发,抬手摘下眼镜,用手帕擦干净上面的水珠,重新将银边眼镜架回鼻梁,同时在软椅上坐下。 这一套动作自然流畅,等他抬起头,面前已经放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蜂蜜酒。 拉斐尔正将手里的酒壶放下,靠回椅背:“下城区情况怎么样?” 尤里乌斯没有卖关子,语气干脆:“很糟糕。” 他没有过多解释到底哪里糟糕,曾经长久居住在那里的拉斐尔就已经明白了大概。 “让唐多勒带人先去堵下水口,至少别把下城区淹了,清理掉淹死的牲畜,想办法拖到放晴,立刻开始施工,然后叫阿斯塔西尼亚注意后续的疾病治疗,资金先从教皇宫支取,之后再叫市政拨款……” 见拉斐尔已经彻底沉入了政务中,尤里乌斯眼里闪过了一丝无奈:“拉法,我们并不欠缺这一点时间,让演员们演完这一幕戏吧。” 拉斐尔愣了愣,最终还是笑了一下,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很多:“好吧。” 年轻的教皇将目光投向徐徐拉开大幕的舞台,没有看见尤里乌斯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里情绪如海潮涌动,就算是最高明的心理学家都无法从中分辨出尤里乌斯此刻的心情。 而他只是安静地凝视着拉斐尔的侧脸,就像是曾经的很久之前一样。 今天的翡冷翠剧院上演的剧目仍旧是《酒神的诞生》,这部已然风靡翡冷翠的戏剧正以翡冷翠为中心,用无可阻挡的气势席卷教皇国的所有城市,而在它诞生的城市,每周四晚上翡冷翠剧院都会完整地上演一遍。 尤里乌斯不知道居然这么巧撞上了它的上映——他只是临时起意将拉斐尔拉出来休息一下。 秘书长微微苦笑了一下。 第66章 黄金衔尾蛇(十六) “永恒理性的守护者, 驾着他的天车, 赶着太阳东升西落, 他的光辉蒙照大地, 万物因他的降临而复苏……” 演员高声吟唱着拉开了戏剧的第二幕,理性和秩序的太阳神驾驶着天车飞过天穹,偶然间路过了诸神的花园,看见了那朵含苞的玫瑰,他好奇地望着这从未在世上出现过的花朵,决心在夜晚前去一探究竟。 二楼的包厢里,拉斐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演员们的演唱,周围的温度有点高,但对他来说却是刚好,身体斜躺在柔软舒适的罗马式软椅中,刚刚喝下去的香料烧酒和蜂蜜酒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热烘烘地随着血管流淌,把干冷潮湿的气息从身体中驱逐出去,将每一滴血液都捂得热乎乎,浑身绵软舒适得像是要化成一团棉花。 高亢明亮的唱腔从耳边丝丝滑过去,变成了摇篮曲般催人入睡的音调,拉斐尔困倦地支着脑袋听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从回到翡冷翠以来连轴转的疲劳一股脑地涌上来,四周暖融的温度、安神的香料、有镇定作用的酒,以及信任的人,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神经,眼皮上好像有小钩子在往下抻拉。 他正努力地和睡意作着斗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盖上他的眼睛,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成了这场一边倒的战争最后的砝码:“睡吧,我会叫醒你的。” 拉斐尔咕哝着说:“如果下城区那边有新的变故,一定要叫醒我。” 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明白,但事实上,他根本没能在睡意的笼罩下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口,尤里乌斯只听见了他小猫似的哼哼了两下,那双因为困倦而含着水汽的淡紫色眼睛就闭上了,长长的睫毛擦过自己的掌心,在皮肤上划出令人战栗的痒意。 尤里乌斯没有缩回手,他的另一只手还攥着脱下的手套,上半身向前倾,在拉斐尔身上笼罩下大片的阴影,深紫的眼眸中卷着晦涩的冷光。 “……这无名的花儿! 你因何而诞生, 我未曾见过这样的精灵, 你必将掳掠走诸神的爱, 这使我恐惧, 非理性的敌人正威胁着我, 使我丧失以往的智慧……” 歌声乘风而起,在空阔的大厅里盘旋而上,头戴金色月桂枝叶花冠的日神握着金弓,忘情地高歌着,他完美的歌唱并没有让他的投资人惊艳,尤里乌斯此刻甚至根本没有将他的声音听进去。 教皇宫秘书长垂着眼睛,静静地望着在他手心下安睡的人,他的学生,他血缘上的侄子,他的主人,他的—— 沉睡的青年对外事浑然不知,睡眠的神祇已经捕获了这只美丽的蝴蝶,将他爱怜地收入自己的网中,留下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