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刀刻, 沟壑分明。 虽然?之前治伤时,偶尔隐约见过衣下?的影子,但从未如此清晰, 如此贴近,近在咫尺。 此时此刻, 尽收眼底,她滞了呼吸。 醉眼朦胧,看不真切,显然?瑟缩了一下?,身体紧张得蜷起。这才明白他方才说?的怕是怕什么。 她嗫嚅道?: “这……这怎么不一样?” “不一样?”顾昔潮一滞,收住。 看到她惊骇的目光,这一生冲锋陷阵,杀伐果决的将军却犹豫了。 他的手也在抖,当年多少次战场鏖战数夜,杀敌千万之时,刀都杀钝了,手也不曾抖成这样。 纸上得来终觉浅,此事?躬行,面对怕成这样的她,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时候,静止反倒更加难熬。 一滴汗珠从鬓边落下?来,淌过精巧的锁骨,一路滚去起伏的山峦,谷底,烛火照不见的幽深所在。 肆意的汗珠还未流过多远,很快被吮吸散去,吻却没有停下?。 他劲臂收紧,刺青贴近雪白,轻声哄道?: “十?一,别怕。” “我,不怕……”她抵着沉下?来阔肩,微微推拒,不敢动。 说?着不怕,双手却捂住双眼,面如娇花,潮红掩映。 遮脸的手被他捉住,握着葇荑,引过去,覆上大?片的刺青上,描摹异兽的轮廓。 只一触,如被烫到,葇荑想要躲避,细腕却被箍住,不让她退。 “别怕。是我。” 他的呼吸沉沉拂过,愈发粗重,也像是在忍耐什么。 她想起在那一日在祠堂里,她为他治伤,也是这一大?片的刺青和旧伤,他却从不嘶一声痛,默默承受。 这一片刺青与?经年的疤痕纵横交错,重重叠叠,其?间,数道?青筋盘虬如龙,泛着粗糙的深紫色。 如山河般壮阔庞然?,又似异兽般丑陋粗糙,根本无法徒手丈量。 刺青斑驳,相触之时,异兽像是活了过来,探头而出,摇首摆尾,白嫩的葇荑沾上了大?片黏腻的水渍。 她颤了一下?,因为未知的惧怕而身体紧绷,心猿意马地道?: “你身上的伤,太多了。” “这里,是南燕人的刀,这一处深的,是陈州的毒箭。别怕,都好全了。” “别怕,十?一……你别怕我……”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在他的柔声抚慰下?,她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他将她打开。 “十?一,你生得好美。”他由衷地赞叹。 只一眼,便使?得五脏六腑里热血沸腾。 京中盛传皇后姿容,他却不知少女长成后,全景竟是这样动人心魄的美。 昔年朝堂之上,后党与?世家斗法,生杀之间,从不留情,只想置对方于死地。 起初,不过是口舌之争,互相攀咬。 朝堂杀人不见血,先缓缓抵住,谋定而后动,内外打通,研墨一圈,浅尝辄止,再真刀真枪地贯穿。所谓往来权谋,不外乎如是。 大?将军和皇后,一对宿敌,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密不可分,仿佛就该榫卯相融,至死不休。 大?将军斗得狠了,后党会?暂时佯装避退,却在紧要关头咬住他的要害,令他倒吸一口气?,差点要俯首称臣。 兵戈之间,只能看到影子时隐时现的轮廓,神龙见尾不见首,深不可测,仿佛生死就在此一线之间,全由他掌控,根本由不得她。 青丝乱了,呼吸早就乱了。 一向运筹帷幄的皇后渐渐有了失控的感觉。 完全不一样,怎么完全不一样。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顾九,你……”她喊他全名,恨恨地,睁大?了双眼,挣扎乱动的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揉皱了底下?锦衾。 男人一直蓄着力,太温柔了,反倒觉得万般折磨。 她的魂魄彻底从这具春山桃做的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听赵羡说?,桃花身虽不比莲花身,没有净化魂魄戾气?之用?,却机缘巧合,有另一大妙处。 当时她追问?,赵羡却老脸通红,不肯再开口言明,只道?口说?不得,只可身会?。 现在,她算是体会?到了。 从未料到,竟是这种妙处。 夏日的夜里,大?雨滂沱,新?嫩的桃花瓣在风中不断颤抖,花蕊被一次一次挤掐,浸出大?片滑腻的水来。 天上人间,落花流水。未经潮水这般揉躏,却如在潮水中,随着潮起潮落,沉沉浮浮。 也幸好是桃花身,缓解了她多少年来对此事?的惧怕。 大?将军言语温柔,手段却狠辣,时时关注着她的模样。感受到她不再害怕,不经意流露出宛转媚态,一下?子如被点燃。 她闭着眼,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一片模糊。 脑海里不由想起,少时他曾向她描绘过的钱塘江潮。 惊涛拍岸,洪波翻涌。虽未亲眼见到,却好像能感受到。 积累经年的潮水不断涌起,时轻时重,时缓时激。潮水之下?藏着的狰狞巨兽,已在溃泄边缘。 涟涟雨夜里,她仿佛身处风口浪尖,咬着唇不想示弱,却只能不由自主地掐紧他绷紧的劲臂,吐不出一个清楚的字眼: “顾、顾郎……” 这一声嘤咛,带着哭腔,顷刻间被磅礴的山海吞没了,潮水划过最深处的礁石岩壁,战栗一下?,已在悬崖边一泻千里。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竟有这样溃不成军的时候。 一败涂地。 经年债台高筑,经年爱恨交织,今次一下?子全给了她。 她一时没有预料,微微一怔,瞪大?了眼,意识到什么,笑出了声。 男人已变了脸色,将贪笑的她一把捞起,狠狠亲下?去,手臂结实有力。 胜败乃兵家常事?。再战便是。 初夏的雨夜,疾风骤雨再度袭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茫茫潮声里,肆意起来,将所有交织的气?息尽数淹没,冲碎,撞碎了。 “告诉我,如何不一样?”他顽劣地笑,一遍遍问?她。 她青丝散乱,咬唇不肯说?,他便拿朝堂上的手段对她。深深地亲吻一口,再发力针对她,得寸进尺。 …… …… 乌云蔽月,窗外的雨水渐渐停了。 男人汗湿鬓发,像是一头被雨淋湿的大?狼狗,在身前低低口耑息。 英俊的面庞如雕似刻,目若点漆,深邃浓烈的像是翻涌的墨,映着她美不胜收的模样。 这一波太迟久了,潮水迟迟没有完全退去,她失神地望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他鬓边的银丝,喃喃道?: “为什么会?不一样……” 呢喃过后,在他怀里竟开始哭了。 像是释怀,又是哭又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