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视线里,仿佛能看到记忆里的那一日,春阳暖融,春山桃的花瓣随风飘落。 一双柔白的素手拾起凋落的花瓣,来回拈在指间。少女捻着花,心事重重地道: “顾九,我?不知怎么的,这一次很担心我?阿爹和阿兄……尤其是我?二哥,他第一次上战场,我?怕……” 少年坐在她身旁,拍了拍胸脯,豪言壮语: “我?答应你,我?就是战死,也会把他们平安带回来的。” 少女满眼嗔怪,跳起来,骂他说话不吉利,作?势起身要打他,腰间环佩轻鸣,灵动巧倩。 少年也不躲,只是暗自护好袖中?藏着的一卷婚书。 他立定?,轻轻拂去她发顶的落花,有几分忐忑地道: “沈十一,等我?回来,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少女好看的杏眸好奇地睁大,等他开口。 “就这么说定?了。”他折下横在二人之间那枝春山桃,递给了她,郑重地道: “我?们以春山桃为?盟,等我?回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春山桃花灼灼,少女双颊被花映得?绯红,梨涡浅浅,笑着点了点头: “好,就以春山桃为?盟。” 她接过他手中?的桃花,他才?松一口气,手心攥出了一把热汗,微微沾湿袖中?那卷婚书的金漆边缘。 可下一瞬,眼前少女的影子幽幽散去,变得?如同雾气,几近透明。 耳边骤然响起她的声音: “顾昔潮,我?的父兄在何处?你把他们带回来了吗?” 声音喑哑,震耳欲聋。 当年,她的父兄,他的大哥,全死在了北疆。唯独他一人没有死,苟活至今。 “顾昔潮,这件事,难道不是你欠我?的吗?” 顾昔潮陡然睁眼。 此时此刻,记忆中?纷飞的桃花已尽数化作?了纸钱,在满地的积雪中?散着凄白的光。 眼前,同一个人已成了一缕幽魂,没有一丝活气,仍是静静望着他,往日笑意变为?森森寒意。 他胸内顿生一阵绞痛,像是有一株在地下生长十年的粗长荆棘,在这一刻破土而出,贯穿他的心口。 静立了许久,顾昔潮紧握刀柄的手,终于垂了下来。他忽然屈膝下去,用雁翎刀一刀一刀刨开地下的积雪。 “你做什么?” 她莫名其妙,他充耳不闻,干脆扔了刀,徒手深入结霜的冻土,雪泥飞溅,沾湿了衣袍。 未几,甲胄所在的地下三尺,几片残破的骸骨零落埋在土中?。 看到那风化的尸骨,呆愣良久的沈今鸾失了声。 二哥的甲胄旧衣之下,只剩下三两骸骨。 她忍不住想要去抚去尸骨上的雪泥,可透明的手只是穿了过去,触不到,摸不着。 顾昔潮默不作?声,收敛起残破的尸骨: “此为?其一。之后再找到你阿爹和大哥的尸骨,你便去往生。” 沈今鸾头一抬,愣了一愣,没想到顾昔潮竟真?转变了心意。她望见了他唇角的乌血,应道: “一言为?定?,事成之后,我?定?将解药奉上。” 顾昔潮只淡淡“嗯”了一声。骸骨上满是浸了雪的污泥,他从怀中?取出一条干净的锦帕。 沈今鸾一看到那锦帕的绣纹,顿时满眼错愕,怔在原地。 帕子一角,镶绣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春山桃,淡粉的花瓣磨旧,有些许发白。 “顾昔潮。”她忽然唤了一声。 男人没有抬头,汗湿的鬓发垂落一缕,看不清神容,一双瘦长的手不断拭去尸骨上的污泥,簌簌作?响。 沈今鸾便也低下了头,犹疑地道: “我?死前,好像收到了你从北疆送来的一枝春山桃……” 簌簌声戛然而止,顾昔潮双手停滞,缓缓地攥住锦帕,指骨泛白。 她的声音难得?的期期艾艾,空茫之中?轻如烟絮,却一字字撞入他心底: “既不为?杀我?,你送来那一枝春山桃是何意?” “呲——” 一根骨刺划破了指腹,他浑然不觉,任由血迹涌出,泅染帕上那一瓣斑白的桃花,黑暗中?灼灼发亮,栩栩如生。 “我?们以桃花为?盟,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记忆里的声音不断回荡,轰轰烈烈,如同一头幽禁十年的困兽咆哮着,将要呼之欲出。 “娘娘记错了。” 心底叫嚣的声音倏然收束,顾昔潮面色冷漠,望向?别处,淡淡道: “我?不曾送过桃花。” 第22章 恩人 沈今鸾认得这条锦帕。 这大?概是落魄至此的顾昔潮曾是富贵公子的唯一凭证了。 这个人, 爱干净,少时起他就一直带着一条蜀锦帕子,熏了松木香, 平日里只用来擦手。 当年初见,他帮她教训了一帮高门子弟后,也是用锦帕擦拭手上的血污。 别的世家公子不舍得裁衣的名贵蜀锦,他每隔数日便要换一条不重?样的, 赠予朋友, 弄脏了也毫不可惜。 车马衣轻裘, 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他一贯如此。 此时, 他也毫不可惜地用锦帕擦去尸骨上黏腻的雪泥,仍是当年的做派。 只锦帕已是旧得发白,春山桃的花纹起了线头, 不复当年清贵模样。而她, 早已非他旧友,而是仇敌。 十年太长,岁月如云烟骎骎逝去, 沈今鸾作为魂魄的记忆渐渐空茫, 诸多事也已忘却。可那一枝死前见到的春山桃, 哪怕开近荼蘼, 仍是她记忆里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不禁急切地想知道, 既然顾昔潮不曾毒杀她,那他送来那一枝春山桃,不是为了杀人诛心?, 那是做什?么? 顾昔潮漠然否认,转眼已将最后一块尸骨敛起, 裹入锦帕中收好,不再言语。 沈今鸾“咦”了一声。她当时卧病在榻,恍惚听到侍女琴思?说起,顾将军差人送来一枝春山桃,还?带了一句话。 难道是十年太远,她魂魄飘荡太久,她记岔了么?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 “将军!——” 一声惊呼传来,顾昔潮腾地起身?,逃逸一般地走?开了。 “这里羌人的尸骨都?挖出来了,请将军过目。” 骆雄带着一众军士来报: “将军,我等查过了。这处羌人的尸体?跟义庄里那些极为相?像,看衣着也是同一批人,死法一致,都?看不出致命伤。” 顾昔潮缓慢地踱着步子,忽然在一具死法惨烈的尸首前止步。查验之后,他眸色微沉,道: “这些尸骨所附着的衣料虽都?是汉制。但和义庄里起初一批尸首一样,他们都?不是汉人。” 骆雄又带人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