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后退一步,大惊道: “你在说什么啊?有人假扮鬼相公不假,可方才出现的就是本尊!那可是天地至凶的厉鬼,别的鬼躲还来不及,你一孤魂,再见他一次,怕是就要魂飞魄散了啊……” 沈今鸾面不改色,目光落在了供桌上那樽被顾昔潮劈断的牌位上,了然地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赠我香火的人,原来就是你么?既然有你供奉我香火,我就不会魂飞魄散了罢。” 赵羡急得慌忙摆手,道: “怎会是我,你我萍水相逢,既非至亲,亦非挚爱,我这点香火,怕是对你没什么用。再说了,我与你结缘不过三四天,不过也就给你烧了这数日的香火,那个人可是长年累月,从无间断地供奉你啊。” 沈今鸾面露困惑,与她亲近的沈氏族人大多都死绝了,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念着她的人吗? 赵羡掐指一算道: “我法力低微,只能大致算出那香火主人应是在你故地,为你焚香。姑娘故乡在何处?那里可还有旧相识?” 沈今鸾失笑。 她生于北疆,长于北疆,又离开北疆十余年,死后故地一切物是人非。没想到,此时,此处,她沈今鸾的旧识,只顾昔潮一人。 他虽在北疆,得知她的死讯应觉大快人心,又怎会为她供奉香火。 赵羡不忍,小声地劝道: “姑娘啊,我不知你心愿为何,趁那人还在供你香火,你尚有魂魄,快快放下执念,去往生罢。” 沈今鸾扬起头,道: “鬼相公带走了我要找的人,我只有找到他,才能了却执念,轮回转世。” 寻不见父兄遗骨,她到死也不能瞑目,所以在人世间飘荡,入不了轮回。 难得有了顾四叔这一条线索,她宁愿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不愿错过,天涯海角也定要找到他。 赵羡惊魂未定,直直看着纸人,只觉先前还真是小看了这缕虚弱至极的魂魄。 即便她附在他扎得破烂纸人身上,然而举止从容,言辞笃定,竟有一种令他不得不洗耳恭听,俯首称臣的气魄。 赵羡汗颜,又道: “可、可鬼相公是恶鬼啊!他来去无影,又如何能找到他的踪迹?” 沈今鸾不语,只端坐纸人之中,望向正堂最幽暗处,那一方供桌之上,那十九座阴婚女子的灵位。 “我自有办法。”她一一扫过每一座灵位上的名字,目色虔诚。 十九座灵位幽幽矗立,也在无声地凝视着她,香火烟气晃动不止。 “呵——” 一声女子的轻笑从中传来。 “我们告诉你鬼相公的下落,你能帮我们报仇吗?” 十余道虚影在火烛中摇曳,形貌各异,音容婉转。 沈今鸾点点头道: “得我一诺,不论人鬼,此生必践。” 她每问一句,总有一道不同的幽声回应她。 一个时辰过去,沈今鸾细细拼凑着鬼娘子们处得来的线索,终于理清了头绪。 她慢慢阖上眸子,心中稍慰。 已经很近了,依照线索找到鬼相公,抓到顾四,就能问出父兄尸骨的下落。她此生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她的魂魄实在太过虚弱,纸皮随风拂动一下,正堂的门忽被猛地打开了。 太师椅倒塌在地,纸人被罩在黑暗之中。 …… “人怎会凭空不见?难道还真见鬼了不成?” 骆雄不死心,率兵将这赵氏祖宅细搜了一遍又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连人的毛发都不见一根。 一想到将军苦心孤诣追了这些要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逮到手了竟然又凭空消失,他又急又气,心中极为不甘。 骆雄颓然坐在了雪地上,目光落在了正堂里的赵羡身上。 只见那道人畏畏缩缩,目光躲闪,时不时抬眸看着他们这些人,颇有几分心虚。 骆雄心生狐疑,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那道士得衣襟,将整个人提了起来,喝道: “这要犯在你院中平白无故失踪,定然和你脱不了干系!” “你坑蒙拐骗,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若是私藏逃犯,那可是罪加一等!” 赵羡被拎起得双脚离地,声音嘶哑地道出他所知的实情: “他是被鬼相公带走了啊,不关我事啊……” “胡说八道,还想糊弄人!”骆雄一愣,只觉是被戏弄了。 他加重了力道,紧绷的道袍在赵羡的颈边勒出一道红痕: “搜!把他那些糊弄人的鬼东西全搜出来!” “我今日就要将你这套劳什子全烧了,看你再怎么祸害骗人!” 在骆雄一声令下,军士们捡起枯枝支起来作柴火,燃起了一座篝火。 逼仄的巷尾,熊熊火光照亮了密密麻麻的身影。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火焰时而窜起数丈高。 军士们从赵氏祖宅中抱出成堆的纸人,纸皮大宅,纸皮喜轿,喜绸白幡,金元宝红盖头,泄愤似的不住朝火堆里扔掷那些喜丧的用具。 方才灵位上的纸人,一个接着一个扔进了火堆旁,那处的火舌很快吞噬过来。 滚滚浓烟之中,最早着火的纸人们一身血红全都褪去了颜色,形状扭曲,如在挣扎,如感痛苦,在火光中渐渐化作一抔漆黑的焦土。 赵羡惊觉,拼命挣脱骆雄的手,趔趄着向那燃烧的火堆爬去,一向胆怯的面上竟有痛意,斥道: “你、你们怎能把那纸人也烧了啊!她只剩这一缕魂魄了啊!” 他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声马嘶,惊破夜穹。 “将军回来了!” 一道黑影已掠过众人,迅疾如电,不惧烈火一般地踏入熊熊火堆之中,直冲向一个纸人。 “将军!”在场所有人大骇,惊喊出了声。 第08章 招魂 顾昔潮一路追杀逃犯一无所获,一回到赵宅,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还有那个将要被投入火中的纸人。 那一瞬间,他心头无数个念头奔流而过,无数次想过抽身离去。 不要过去,他想。 那不过是幻觉。 先前的幻觉里,她穿着嫁衣,与他拜了堂。 这是他经年终而复始的幻梦,这个梦,十年前常做,十年后也做,做了整整十年。 只这一回的梦境虽无比诡异,却又无比真实。 既然是梦,他心想,为何不能放肆一回。于是他放任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而又癫狂地,和一个纸人拜了堂。 那次还能视作是为了辟谣破案,是情势所迫,那这一次,就不要再陷入幻觉里了。他对自己道。 那个人,早已经死了十年了。 然而,身体已先于他的意志,作出了决断。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入火中,。 所有人陷入懵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