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灼意识昏沉着,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恍惚间看到几个研究员围成一圈,拿着手术刀,像划开纸张一样的轻易,将实验台上瘦弱的身体剖开。 他觉得很痛,又觉得好像不该痛。 研究员们还在轻松地交谈,应该只是个简单的小手术,麻醉的剂量是不会出差错的。 很快,他又看见一个个玻璃瓶,上面贴着“回收”的标签。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啊。 裴灼有点困倦地闭上眼睛,觉得周围很安静,连鼓噪的心跳声都没有,很适合睡觉。意识在黑暗中飘荡,下坠,去往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挣动了一下,像第二颗心脏,蓬勃而顽强。 他嗅到了一丝黑巧克力味。 ……是001吗? 尘封在记忆犄角旮旯里的东西此刻一股脑儿涌出来,急急地跳动着,每一只都长出了耳朵和尾巴。 “薄荷味!薄荷味!”小东西们叫着,“喜欢!喜欢!” 裴灼愣了愣,须臾,慢慢伸出手,抱起一只搂进怀里。 特别温暖的触感。 自己似乎淡忘了很多东西。 偌大的基地,只有001会磕磕巴巴地对自己说着“喜欢”,会摸着实验留下来的伤口露出傻乎乎的心疼表情,会在乎薄荷味高兴还是难过,会在繁育计划取消之后继续和一个没用的omega呆在一起。 他从书上知道,这样的alpha应该是自己的男朋友。 但他还是讨厌001。 讨厌001靠近时心脏的紧缩悸动,讨厌睡不着时想起001的信息素,讨厌被001亲吻时醉酒般的晕眩,讨厌一切不该出现在实验体身上的失控的感情。 直到那天001死了,研究员们强行洗掉了永久标记。 裴灼想,他要讨厌001一辈子。 可是某天黑巧克力味又出现了。 那个人还是像从前一样黏着自己,毫无自觉地咕咕叽叽,除了“薄荷味”,还无师自通地想出了很多其他肉麻的称呼,但最好听的那个却不是想出来的。 “裴灼”这个名字很普通,那个人念起来却很缱绻,像雨季不停敲打在蘑菇上的雨点,绵绵地吵闹着。 001从来不会在说完喜欢之后反问,你呢? 但是那个人会。 明明知道刚被标记过的omega很难拒绝对方的要求,还要不停地不停地追问,却偏偏让人生不起气来。 他被吵得没有办法,只能小声地告诉说,不讨厌。 027不能继续讨厌001了。 027要变得喜欢001了。 可是不能这么快让001知道,不然岂不是尾巴要翘上天。 027就是这么一个别别扭扭的实验体。 但现在他有点困了,困得浑身都发疼,这点小小的心思好像没有机会再告诉001了。 …… 实验台的灯又刺眼起来,裴灼颤动了一下,像是回光返照前最后的力气,又像是不甘心挣扎着想要见谁一面。 警铃疯狂地在响,震耳欲聋,紧闭的门被捶打得变形,有人在嘶吼,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浓,随着门“哐当”一声沦为废铁,新鲜空气疯狂涌入,禁锢着手腕的铁皮像一只易拉罐似的被撕掉。 裴灼感觉自己被温柔地抱了起来。 Alpha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终于在看清惨状的那一刻,彻底化作了倾泻而出的暴怒:“他在发情期!你们对一个发情期的omega做了什么!!?” 水桶粗的电光在监察局大楼外墙从上至下突刺闪过,整栋楼的电力系统一瞬间全部瘫痪,所有玻璃窗噼啪爆裂,惊叫声此起彼伏。 秦闻州的眼睛已没有了焦距,浅色的眸子里翻滚着电光,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滚开,”他说,“我要带裴灼走。” 中年男人微微抬手,无数枪口立刻对准了他,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将失控实验体当场击毙。 “……等一下!”一个不算响亮的声音突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瞟了过去。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有些过分年轻的beta。 陆谦刚刚一直被拦在外面,好不容易趁乱挤进来,赶紧抓住机会冲到那个带走裴灼的中年男人身边,气都没喘匀,用力拽住他的袖子,连珠炮似的开口:“你没有权力击毙秦闻州!即使是犯罪嫌疑omega,一旦进入发情期也应该优先保障omega的基本人身权利!持续刑讯违反了《omega保护法》96条和172条,其配偶有权提出异议!” “另外在危及生命的紧急情况下,S级天赋异能者及其配偶拥有一定的豁免权,更何况秦闻州目前为止只是破坏公共财产,没有伤人!我再说一遍,你没有权力直接击毙他,让他们把枪放下!” 中年男人看着他,目光变得幽深,不知在考量什么,半晌,开口道:“你能保证他不继续失控?” “我的天赋‘安魂曲’是精神类控制异能,应对这类情况有丰富的经验……喂,祝哥?”陆谦按了一下耳麦,听见祝风停的声音,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噢、噢好的,我这就外放。” 他操作了两下黑镯子,开启外放。 “诸位,我是特别执行部的最高负责人祝风停。”那嗓音有点哑,大概是急的,前半句还算礼貌,后半句画风急转直下,“都给老子听好了!我不管你们接到了什么命令,F市的异能监察局早在三个小时前就被特别执行部临时接管,你们想要干点什么都他妈给老子走申请打报告!什么时候安全部能不走程序直接转移走特别执行部的犯人?是你们安全部升格了还是老子被降职了?谁给你们批的特权?怎么部长那老头儿快退休了想干票大的?”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三十秒后,一辆没有通行证的黑色SUV直接野蛮地闯过监察局的闸口,堂而皇之地停在了门口的台阶前。 “看到门口那辆KTL957吗?我安排的。”黑镯子继续发出声音,“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就绪,陆谦,你和秦闻州一起上车,让他冷静些,先送裴灼去医院要紧。我大约二十分钟后赶到。” 听到“医院”二字,秦闻州眼神稍稍聚焦,漠然地环视了一圈黑洞洞的枪口,抱紧昏迷的裴灼,旁若无人地朝外走去:“陆谦,走了。” “来了。” 在与中年男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十几支枪管突然电光闪烁,奇异地扭曲,齐刷刷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对准持枪者的眉心。 中年男人悚然一惊,转头便撞上了alpha冰冷的眼神,像冰川之下隐隐沸腾的岩浆,带着毫不掩饰、赤乂裸裸的挑衅。 “